“怎的养出你这么个蠢材,”何夫人戳着冯秀竹的额角骂:“连个男人都拴不住。赏雪联诗都能吵起架来,为娘真是服了!”
秀竹本是积攒了一肚子的委屈,回娘家向母亲诉苦,却不料被母亲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顿时觉得世间走投无路,眼泪如洪水决堤:“他不喜欢我,我也是一样的不喜欢他,娘怎么只骂我一人蠢?娘怎么不去骂他,连个媳妇都拴不住?女儿嫁给他,当初也是一心一意要与他好好过日子的呀!”
何夫人被她呛了这句,登时大怒,两道修眉竖得像蟋蟀须:“你就只会窝里哄!这么伶牙俐齿,怎不去管束丈夫!在这教训起你娘来了!”
何夫人猛然发起火来,嗓门震天动地,秀竹被她骂得,只敢举袖掩面小声啜泣,半点大动静都不敢出。
娘儿两个沉默相对,坐了许久,何夫人见女儿呜呜咽咽,心下不忍,不舍得再说重话,起身上前来将她揽进怀里抚拍道:“别哭了。你是娘亲生的女儿,你受窝囊,娘难道不心疼?可是女儿你也要争气呀,你不争气,你的后半辈子可怎么过?别的不说,新婚这几年总要将丈夫哄住,生出几个孩子来傍身。最好……能生个儿子。”
何夫人知道无子的苦处。冯胜南征北战,功劳赫赫,却总有些小名小姓蝼蚁般大小的人,敢背地里嘲笑冯胜没儿子。冯胜在外喝醉了酒,回家时时对她打骂。更不用说,借口无子,出去领兵打仗,每次都多带几房姬妾回来。何夫人在人前装出一副贤良大度“不妒”的模样,心里的苦,只有深夜难眠时她自己知道。为了约束丈夫从外面带回来的女人,她被迫又自己给丈夫纳了几房妾,既是培植自己容易拿捏的人马与之抗衡,也是讨丈夫的欢心,更是想让丈夫得一个儿子,免得冯家在外被人瞧不起,免得她和丈夫辛苦经营一世,家产全落在了侄儿冯诚的手上。
儿子,儿子,儿子……何夫人恨世人尽拿儿子说事,恨了十多年,恨不动了,只能反过来恨自己“没用”。
没办法啊,这世间不许女子养活自己,不许女子承继家业宗庙,逼着女子为人妇非要得到丈夫的心不可,为人母非要生儿子不可。
秀竹这桩婚事,何夫人自然恨女婿不怜惜女儿,可她还能怎样?她管教不了天潢贵胄,她只能教女儿,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趁新婚拴住了丈夫,才有下半生好日子过。不然呢?若还能有第二条路选,自幼捧在手心娇生惯养的女儿,天底下哪个做娘的舍得她在别人屋檐下受委屈?
自己这一生坎坷,已成定数,她不想女儿再重蹈她的覆辙。
何夫人捧着女儿玉芙蓉般的脸,柔声细语,给她将脸颊的泪擦干,哄了好一阵子,才哄得她不哭。又细细问了女儿和女婿间的事,连房中事都问过。
至此,她仿佛也隐约看到了女儿的未来。
“你与他合不来……”何夫人叹道:“便抬举娘给你带去的那几个丫头罢。她们的亲人都在咱们府上,行事跳不出你手心。与其等吴王在外面看中什么女人,将他迷得七荤八素,不如送几个你的人给他,帮你笼络住他。起初盯紧了别放她们怀孕,命她们多劝吴王去你房里走动,娘会为你日夜烧香供养观音菩萨,求菩萨赐你儿子。”何夫人说完,阖眸合掌念了声佛。
传说观世音菩萨,久已成佛,因慈悲心切,以化身出入九法界,普度众生。在人界,他曾化作帝王将相,也曾化作乞丐,曾化作男子,也曾化作妇女。
肯化作妇女来人间受苦受难的菩萨,该是大慈悲。他是知道女子苦处的,既如此,该可怜可怜我冯家小女罢?
秀竹没什么主意,娘这么说,她听一听有道理,便答应着。
“吴王已经不错了,生了气自己冒雪出门,不打你不骂你,也不酗酒好色吃丹药……”母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