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蝉鸣聒噪,吵得人心烦。大日头晒得香樟树的绿叶反光,抬头看时,细细碎碎耀着人眼。热气隔着绿窗纱蒸进屋里。
李祺叫人再向冰桶里加些冰。
他自幼以定力为傲,读书入神,不知寒暑。这回在书房却坐不住了。
一顿饭吃出的奇耻大辱。
皇家也将人贬得太低些。
他是太师韩国公之子,有才有貌有家世,没缺胳膊没短腿,要娶什么好女儿娶不到?并非上赶着与天家攀亲。这门亲事,是皇帝金口一开,赐下婚来,不容人拒绝。招赘也就罢了,他为了父亲和李家的功业,愿意奉命做驸马、尚公主,可他不是来做奴仆的!端茶送水、添汤加饭……
唐朝人说“娶妇得公主,无事取官府”,真是精辟。
公主……
他想起公主来,腰间又是一酸。
公主倒是颇多令人留恋处……性情也温柔贤惠……可恨她身边那个老妇……
午膳和晚膳,李祺都推说身子不舒服,不与公主共膳,逃得一时清净。
入夜,渐渐到了该就寝的时候,李祺自己坐在书房,犯起踌躇:眼下他腰力不济,若等会儿回屋就寝,公主要行房,他可说不出拒绝的理由来——真将“腰酸”两字说出口,定要被她小瞧。但若勉力为之,恐怕也做不到十分好,也会落得被她笑。若推托不回房,新婚第一日整整一天都躲着公主的话,是不是太过分了?再者,可别被公主误会他“不行”……
他正举棋不定,管家婆梁氏那边来了人,两个粗使小丫鬟,抱着床褥进来,行个礼,说道:“禀驸马,梁婆婆说了,既然驸马不肯好好侍奉公主,今夜也不必回房侍寝了,就在书房安置罢。”
这下不必纠结,连选择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堂堂驸马爷,被个老婢赶到书房睡。
李祺一听,怒火中烧,登时从藤椅上跳起:“你说清楚,这是公主的意思,还是梁婆子的意思?”
小丫鬟道:“梁婆婆的意思。”
李祺道:“公主知情么?公主怎么说?”
小丫鬟悄声道:“公主舍不得驸马哩!”
听得李祺一阵怜惜,越发大怒道:“反了那老奴才!连公主的意思都敢忤逆,这府里到底是谁当家?一个奴婢,越过主子去了?”
小丫鬟道:“可梁婆婆劝诫公主‘不可贪淫’,公主觉得梁婆婆说得有理。”
噎得李祺哑口无言。
梁氏这番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他还真不好反驳。就算要找理由去告那婆子的状,他总不能到处嚷嚷着说想要跟公主同房、被婆子阻挠。
“大丈夫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难道我还摆不平一个老妇!”李祺怒气冲冲盘算了一夜,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大早,送公主去韩国公府行盥馈礼。
他在公主房外静候她梳妆,待镜静出来,两人一望,镜静柳眉微蹙,眼波流转,眉眼间尽是缱绻留恋之意,李祺心头泛起温柔苦涩来。
公主其实是极合他心意的。可恨唯有那梁婆子。
镜静行盥馈礼回来,命人传膳。
李祺还是做不到低声下气侍奉饮食,因此仍旧托辞生病,打听得动静,知道公主已经撤膳,才来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