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时吊儿郎当的时候眼神是不带攻击性的,只有现在,浅色的瞳孔倏然立起,那股常年带兵沙场的血腥气唰一下渗透出来。
画舫的人背脊一颤,意识到自己只怕是说错了话。
“他怎么忽然跪下了?”曲挽香问晏铮。
晏铮冷笑:“可能是老了腿脚不好使了吧?”
“可他瞧上去也没那么老……”
“对了,你不是没坐过画舫吗,我知道个看湖景的风水宝地。”
晏铮一点儿不想和曲挽香继续这个话茬,一脚迈上画舫,转身想要拉她,只是手刚伸过去便拉了个空,曲挽香一提裙摆,自己踏了上来。
即便船板在湖上微微晃动,她仍从容不迫,胆大得不行。
“最上头那间还在吧,不在也给我腾出来。”晏铮冲跪在地上的人抬抬下颌。
“十七爷,不巧得很,上头那间……哎!十七爷!”
画舫内比曲挽香想象中的要窄,窄到不能两人并行。
晏铮落在她身后两步,他跟得并不紧,曲挽香有些意外这人竟还懂些礼数,她问:“你去过京都吗?”
晏铮的爹在他出生前就镇守北境,他从记事起也一直待在北境,当然不会去过京都。
晏铮观察着曲挽香的神情道:“去过一阵子。”
曲挽香来了兴趣,“那你觉得京都和这里比起来如何?”
揣测人心于晏铮而言是件容易的事,他知道曲挽香想听什么,“这里比京都自在多了。”
“我也这么觉得。”曲挽香转回头去。
画舫最上层的回廊尽头风景绝佳,可以将清澈碧绿的湖水一览无遗。
凉风吹乱了曲挽香整齐梳好的鬓发,她浑然不觉,只想要是回了京都,恐怕再看不见这样美的湖景。
祖母只有在符合礼数的前提下,才会对她万事宽容。
“让我腾位置?那姓晏的小子是个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在这凉州城敢让我给他腾位置?”
曲挽香回头,认出站在回廊中央,正冲小二吹胡子瞪眼的男人,晏铮还没说话,她忽然上前,两手在他胸膛前一推:“别出来。”
她那点力气,晏铮若不想动,是决计不能让他后退半步的。
可柔软掌心的触感隔着衣料一掠而过,女子向来平稳的声音中竟夹杂着难以察觉的紧张,晏铮双眼一眯,往后退了退,待在角落里不动了。
“二舅舅。”
几乎在晏铮退进阴影里的下一瞬,霍义大步冲了进来。
曲挽香气定神闲,屈膝向他行礼。
霍义没想到会看见曲挽香,也是一愣:“二娘子怎么在这儿?”
曲挽香道:“外甥女不久便要回京都了,临走前想四处瞧瞧。”
霍义对这个从京都来的外甥女是一点脾气没有,一改之前怒容,乐呵呵地说:“哦,原来是这样,那你好好玩,玩好了回去在老太太面前别忘了替你二舅舅多美言几句。”
霍独是霍家唯一的嫡子,剩下的霍义和几个弟弟不过是妾生子,真要算起来,曲挽香是不必叫他们作舅舅的。
她知道霍义是嫌凉州城没前途,在做上京当官的美梦,不过这事和自己一个姑娘家有什么关系呢,便又一屈膝,任谁都挑不出错地说:“二舅舅放心,外甥女一定带到。”
霍义一喜,把先前要找晏铮算账的事抛之脑后,高高兴兴关切她几句,下船回去。
“你真要帮他美言?”晏铮这才慢悠悠走出来。
曲挽香噗嗤一声:“怎么可能。”
这是他第二次见她笑,不是那种在旁人面前的假笑。
他微微出神,好半天,没话找话地吐出一句:“我就算不藏起来他也不能把我怎样。”
“你是男子,我是女子,独处一室本来就是错的。”她平淡地说:“这便是世间的规矩。”
曲挽香大概是没有别的意思的,但在心里有鬼的晏铮听来,这话就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他好笑地扯起嘴角,有些掩耳盗铃地说:“这么守规矩,到底是京都贵女。”
曲挽香回答:“就是因为不得不守规矩,所以才讨厌规矩。”
晏铮瞥着远处的湖景没答这话。她竟踮起脚,伸手在他脑袋上轻拍了两下,晏铮兀然回眸,在他略显诧异的注视下,她温声说道:“女子和男子不同,总有许多的规矩要守,你或许还不懂。”
京都的贵女,总不会不懂主动去触碰一个男人是不合规矩的,他抓住她的手腕,轻笑道:“小娘子,我可长了你三岁有余,谁教你可以这样摸一个男人的头了?”
曲挽香眉眼一弯,没甩开他,也没答话。
只是将指尖凑上去,在他唇际轻轻一掠。
“原来小娘子真不想守规矩,”晏铮的眸便如猫儿一般微微眯了起来:“那干脆和我做一些不守规矩的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