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只有一床被子。
被子没有被罩,是那种里边是棉花外边儿是布,直接拿线缝在一起的。
顾晞云不会拆洗被子。这大冬天的,就算她会,拆洗了一天也干不了,做不出来呀。
可小猎户又冻又饿,晕了这么久。刚从山上回来,家里的炕也是凉的,顾晞云怕他不盖被子不行,所以才灵机一动,将自己的被子反着给他盖上了。
这样既给他保了暖,以后她也可以接着盖。
谁想到吃了个饭的工夫,他竟然把被子正过来了!
就不说他身上那些泥呀,土呀的。陌生男人盖了,她自己再盖的话浑身都觉得不得劲儿。
因此,一急之下她才大喊了起来。
只是,她这一喊像是打开了召唤小恶魔的翅膀。
秦诏头中那一对拿锤子的小人儿、还有嗡嗡嗡的蝉声,一大团一大团的,又向他扑了过来。
叮叮当当、嗡嗡嗡、唧唧唧……
将他砸得头疼欲裂。
他一手扶额,眉头皱成了一团,脸色刹那间白得如纸一般。
这么些年了,没人敢在他跟前儿大呼小叫的。秦诏下意识伸手去摸剑,这才想起自己的剑丢了。
他沉声厉喝:“闭嘴!”
发出的声音却小如蚊呐一般。
少年软弱无力的靠在炕上,脸白似雪,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扶在额上的手修长、清隽,透出一股天然的风仪。
那句无力的“闭嘴”,更是让人听得怜意顿生。
顾晞云心一下子就软了。
唉!算了算了,自己捡回来的人,还能怎样?
“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她放下手中的碗,关切地问。
秦诏闭着眼,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听到顾晞云喋喋不休地问他怎样了,不耐烦地一挥手,像对待下人似的,呵斥道:“出去!”
那神情,那表情,好像他是什么高官贵爵似的,把顾晞云给气笑了。
“出去?我好心好意救你回来,唯一的热炕给你,唯一的被子给你盖,你让我出去?这是谁的家?这是我的家!该出去的是你好不好?”
我还真是瞎好心!顾晞云心想,还心疼他什么病弱啊,冻饿的。
这下她也不客气了,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外边儿:“你出去!给我到西屋去!”
西屋是以前婆子的住处,没有盘火炕。以前是用火盆烧炭取暖的,如今,顾晞云可没钱买炭。
屋子冰冷冰冷的,秦诏直到此时还有些不能相信。
自己竟然被赶出来了!
他一个坐拥十二个州府兵力的堂堂大都督,靖南公,竟然被人给赶了出来!
即便是恨他入骨的仇敌也不会如此对他。
她竟然敢!
这一刻,他无比深信,她就是顾二姑娘,只有女人才会用这种白|痴方式报复人。
这一刻,他又无比怀疑,她根本不可能是顾二姑娘,她能有这么大胆子?
但要说她不是顾二,他吃完粥时,她眼中掩饰不住的震惊可不是假的。不是顾二,怎会知道他不喜食粥?
坐在冰冷的屋子里,秦诏一时又是恼怒又是怀疑。
头隐隐作疼,他心烦意乱,一会儿想着,管她是不是顾二,干脆杀了算了!一会儿又想,好歹她也算救了他……
他虽心狠,却也不是恩将仇报、忘恩负义之人。
躺在冰凉冷硬的床|上,他毫无睡意。
思索自己为何又犯了头疾,是否有人偷偷做了手脚?
又想起那女人,顶着一张顾二的脸,行动做派却完全不像。
门突然被敲了两下,女人一手拿灯,另一手抱了什么进来了。
秦诏立时警觉起来。
顾晞云进来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幅画面:病弱的少年半坐在冰冷屋子里,冰冷的床|上,睁着一双漂亮而胆怯的眼睛望着她。
“给你晚上盖,别冻病了。家里穷,可没钱给你看病抓药。”扔下手中那床褥子,她赶紧出去了。
把小猎户赶出去后,她就有些后悔,本来她是打算将有火炕的这间屋子让给他住,她自己去睡冷屋子的。
将一个刚刚冻饿晕过去的人赶到冷屋子里,她有些不落忍。
可人已经赶出去了,她也不好意思再叫人回来,就将自己炕上的褥子撤下来,给他送了过去。
躺在只铺了褥单的光席子上,因为火炕的温度,虽硬却也暖和。被子被小猎户盖过了,顾晞云和衣而卧,搭上被子,很快进入了梦乡。
这一天,她实在是累了。
她睡得很香,却不知西屋那人一直在纠结,杀不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