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秦诏躺在温暖的炕上,俊眉紧皱,薄唇轻抿。
脑中像有人拿了一把锤子不停地砸、砸、砸……
“咣当、咣当”声中,秦诏又听到一阵纷乱聒噪的蝉鸣声,似是有成群结队的蝉扇动着薄薄禅翼,黑压压地扑过来,要将他团团围住。
他想大喊,却发不出丁点儿声音,一惊之下,猛地睁开了眼。
环顾四周,只见自己正躺在一个土炕上,身上盖着一个粉兮兮的被子,还盖反了,花面朝下。四格的棱窗上糊着半白不白的窗户纸。屋里没有生火,冰冷冰冷的,只有身下的炕透着温热。
正是冬末,春日都没有来,哪里有什么蝉?
不对,这是哪里?!
还有——粉兮兮的被子!?
秦诏瞳仁瞬间放大,一把将被子掀在了一旁。
刚刚他竟梦到了那个女人。还有,这里如此真实,难道……不是做梦?
秦诏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剑。
不管是不是做梦,先杀了那女人再说。
可三摸两摸,竟然没摸着!他的剑呢?他的剑可是从不离身的!
秦诏从炕上弹坐起来,把被子枕头掀了,没有;桌椅板凳下看了,没有;甚至把屋里唯一的一个五尺柜打开,乱翻里面的衣物,也没找到。
没有了剑,他就像失去了主心骨,心神不定,感觉哪儿哪儿都有凶险,随时都会有人来取他性命。
那个该死的女人,该不会又勾结了什么人来害他吧?
不过,这次他是一时兴起到这深山中来闲逛,漫无目的,事先也并无计划,就连自己的心腹长随杜亮也不知他去了哪里。她又是怎样得到消息的?
还有,他这头疼有两年多没犯过了,怎的偏偏今日又犯了?
一想到头疼,秦诏头就更加疼了起来,脑中那个拿着锤子的小人儿,又开始使劲狂砸了。
他以手扶额,脸色苍白地坐在炕沿儿。
屋外传来了脚步声,泰诏飞快地躺回了去,拉起旁边粉兮兮的被子,嫌弃地看了一眼,终于还是盖在了身上。
顾晞云端了一碗热粥进来,见那俊俏小猎户依然乖乖躺在炕上,苍白的脸上左一块又一块地粘着些泥灰,像是顽皮的小童随手画的地图。
顾晞云不由地好笑,一拍脑门:“看我,应该给他弄点儿热水擦擦先。”
她将粥放在桌上,转身又出去了。
泰诏等门一掩上,就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下炕,从发间拔下木簪,一旋,从里面拿出一根细针来,在粥里搅了搅。
并没有毒。
然后又快速躺了回去,仿佛这一切从没发生。
顾晞云手中拿了一块温热的布巾子进来,看人还昏迷着,也不多话,直接将热巾子盖到他脸上,动作还算轻柔地替他擦着脸。嘴里小声嘟囔着:“从小到大我都没伺候过人,你可是第一个。以后可不能忘恩负义,记得要报答我哦。”
秦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从五岁家破那年起,他就从没被女人这样对待过了。
这一刻,他脑海中浮现了他的那个胖胖的乳|母,还有偶尔有空闲,温柔抱着他的母亲。
他浑身的刺都炸了起来,猛一抬手,攥|住了顾晞云的手腕。
“你是谁?是不是想害我?谁派你来的?”
顾晞云那细细的手腕子,落在他手里,好像下一秒就要折断了似的。
她又气又急:“你放手!疼死了!你这人是不是有病?别人好心救你,你竟然想折断人家的手!还害你?帮你擦个脸,是能捂死你啊,还是能把你脸偷了啊?”
这说话的声调、语气,完全不像顾二姑娘。
秦诏又惊又疑地放了手。
顾晞云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手腕,还好没事,却也已经留了一圈红痕。她埋怨道:“你看,都红了。”
小猎户不说话,顾晞云抬头,见他那一脸茫然,突然想到一个可能:“难道你不是自己摔下山坡的?是有人推你?”
秦诏摇了摇头。
顾晞云立马翻了个白眼:“不是?那你干嘛怀疑别人害你?……算了算了,反正你也醒了,吃了这碗粥,赶紧回家去吧。”
她指了指桌上的粥,脸上神情已经有些冷淡了。
这小猎户虽俊,但看起来有些不正常,还是赶紧打发他走吧。
“你让我走?”不是要害他吗?为什么赶他出去?难道是外面有杀手?
秦诏一脸不可置信,好像别人赶他走是多么奇怪、多么丧尽天良似的。
顾晞云更加觉得他不正常了,不过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我看你倒在坡底的雪地里,怕晚上有狼虫,或者被冻坏了,这才费力把你从山上推了回来的。如今你既然醒了,自然是赶紧回家,免得家人担心啊。”
秦诏:“……”
她好像根本就不认得他。并且,这个样子一点儿都不像装的。
以前,顾二一看到他,就恨不得把头低到最低,非常怕他的样子。就是因为如此,那时候顾二捏着衣角怯怯对他说,比风筝的赏赐,她不想要别的,只想要未婚夫婿帮她摘一朵花时,他才毫无戒心地去摘悬崖边那朵花。
而眼前这女人,别说怕他了,甚至神情带着隐隐的不屑,打发叫花子一样,要赶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