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昀只觉自己做了一个冗长繁杂、却又无比清晰的梦。
他在梦中化作一只毫无自保之力的幼猫,跌落在泥泞里。
却有人将他从淤泥中抱了出来,养在身边照顾。
那女子璨璨若牡丹,无暇似神女。
那女子,名唤苏妧妧。
女子的容貌早已刻在他脑中,此时陡然回忆起,燕昀只觉自己心如擂鼓。
亲卫也好大夫也好,一个个都跑出去报信去了,房中静可闻针落。
在这样的安静之中,燕昀一时有些分不清,究竟何处才是梦境。
一想到自己竟然摒弃了所有脾性,如同一张膏药般日日都黏在苏妧妧身边,燕昀不由得无奈一笑。
只是还未来得及再细想许多,门外边便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燕昀一听便知是谁,正要下榻去,门外已是人未至声先至:“你莫动!好生歇着!”
这一声中气十足,有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心。
燕昀对来人宽慰一笑:“祖母,您慢些,孙儿又不会跑。”
老夫人本心中吊着一口气不上不下,忧虑极了,此时听燕昀还有功夫在这儿同她耍嘴皮子,一颗心登时放下大半,脚步却不停,来到榻边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阵,再开口时已然带上了隐隐约约的哭腔:“好,好,总算醒来了。”
燕昀微叹一口气,回握住老夫人已生出苍老纹路的双手,沉声道:“孙儿不孝,让祖母担心了。”
老夫人连连摇头,抬手暗暗抹了抹眼角,也不知是在宽慰燕昀还是宽慰自己:“醒来就好,醒来我也就放心了,你好生修养,我回屋去了。”
说着,又想起什么似的:“得赶紧修书给你母亲报个平安,省得他们几人日夜担忧。”
燕昀接过话道:“这些事情我着人安排,夜已深了,祖母还是早些休息,莫要担心许多。”
老夫人却摇头道:“家书哪儿有让旁人写的道理,我心里高兴,给你母亲写过信再睡也不迟。”
见老夫人坚持,燕昀也不再劝说,送着老夫人到了门口,又被几位早早便赶来侯着的大夫诊了脉,确认全然无碍后,这才又得了些宁静。
重伤昏迷三月的淮侯终于醒了过来,这对玄甲军而言无疑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前几月他重伤时,远在渔陵的祖母不顾路途遥远,执意来到了信州,若非他阿姐有孕在身不便跋涉,母亲又被劝着留下照顾即将临盆的阿姐,只怕她三人连带着幼弟都要从渔陵来到信州照料他伤势了。
他病了这一场,难免有人在军中挑拨离间,好在玄甲军从老淮侯时便跟随燕氏征战,他在军中威望甚高,无人能撼动。加之祖母来此,许多老将尊敬于她,几月下来,倒也没出什么岔子。
玄甲军有条不紊,如今他这个主心骨儿归位,自是更上一层楼。
而在他昏迷的这三月里,外边儿的情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自从他年关起义,大楚各地陆陆续续有不少势力揭竿而起,只是力量单薄,未有能成气候者,只有他淮侯一支自北地席卷而来,吞并了半个大楚。
盘踞南方的晋侯无声无息,冷眼旁观楚帝硬着头皮死守洛城这座都城。
而在他不再推进的这三月里,晋侯一反常态,从南边迅速叛起,打了楚帝一个措手不及,眼见着洛城岌岌可危,便听了宦官的言语,弃了都城,逃去了蜀地。
晋侯起兵在他意料之中,倒并不觉十分棘手,此间让燕昀心中难平的事,是晋侯已在明里暗里拉拢允州了。
允州丰饶,在这战乱的时日下,无疑是后勤的一大助力。
而允州向来中立,哪怕外边儿已纷纷扰扰,也表明只终于楚帝。
晋侯正值壮年,听闻尚未娶妻,身边只有几位贵妾相伴。而允州郡守之女娉婷窈窕,是远近闻名的美人,晋侯若想让允州为其效力,最简单也最稳妥的办法,便是娶郡守之女苏妧妧为妻。
一想到这里,燕昀便觉得心中不是滋味。
他甚至都不能确定梦中之事是是虚是实,此时猜到晋侯的行动后,却莫名有种他一直小心翼翼呵护的宝贝要被人抢走了的奇怪错觉。
晋侯的动向,显然是其他几方势力小心关注的重点。
燕昀还未将自己心中那奇怪的错觉捋明白,第二日里,便听到了军师为此事而出主意。
显然,允州历来只忠于皇帝,郡守苏卓一身文人傲骨,定不会轻易动摇,晋侯要拉拢允州,最好的突破口便是苏妧妧。
做了允州的女婿,饶是苏卓再有骨气,将他的宝贝女儿拿捏在手里,不帮他也得帮。
探子传来消息,晋侯已频频向允州示好,心思昭然若揭。
而军师的提议也简单得很,那便是抢在晋侯之前,先将苏妧妧娶回来。
大帐之中极为罕见地提起了儿女情长,燕昀听着军师言语,思绪却有些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