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鹿奈双手合十，再分开，右手捂着自己的右眼，左手轻轻盖住有些发抖的赵茂才的右眼——
但她很快就收回了手。
“而且我爸还把和自己相关的记忆在你脑海中做了反术。”
绝了。
鹿奈服了，什么也查不出来，她爸不愧是她爸：“看来是真的很不希望我回来这里啊。”
然而可惜天意如此，无论人为如何努力，都扭转不了她此生注定会回来郦都B301的结局。
她起初是完全不能理解的，凭什么删掉她的记忆？凭什么让她连自己亲生父母的脸都想不起来？凭什么封印她的力量为她做这种主？
她也曾有段时间是很钻牛角尖的，不让她想起来的她偏要想，封印了她的力量她偏要打破。
结果，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想起来，还因为自己胡乱琢磨不得其解被封印反噬了大病一场，身体健康急转直下，现在变成了个淋了场雨就差点病死的病秧子。
不过到了今天，在B301里住了两天后，鹿奈现在多少可以理解爸爸的用心了。
要是自己宅子里封着这些无比危险，不知何时就会鬼气暴动的鬼王，尤其其中还隐藏了一个X，内心险恶却假装亲切想要她孩子的命——换做她，也是死也不可能允许自己的孩子回来的。
可这种事又很难用言语去禁止。
如果和你说不要想象一只飞翔的大象，你会想到什么？
鹿奈而今终于能理解爸爸的为难。越禁止，反而越会勾起孩子的好奇心。他预测到自己将死在别墅之中一度成谜，他不需要公道和复仇，他需要的是女儿安全。
重重危机太多，所以干脆不如把记忆全部删掉，从根源上断绝隐患。是强硬又典型的自作主张。可天下父母心，大概皆如此。
他把他能做的全做了，本来万无一失。只是没想到这宅子后来成了鬼宅，竟然上新闻出了名暴露了地址，也没想到赵家会有这么一个女儿。
“明渊他是是惊才绝艳，勾勾手指能斩灭鬼邪的天才，也是能为家国舍身取义的英雄。”
赵茂才垂头说道，每当回忆起这个人都是惊心动魄：“他不许你回来，就是希望你不要为他复仇。希望你安全，什么都不知道。”
“他唯一的愿望，就是他的女儿可以平平安安过一生……做一个普通人。”
“小奈……”赵茂才无力地说，他也知道鹿奈会回来这里的动机少不了赵蓓蓓推波助澜，态度上就硬不起来，“你现在还有离开这里的机会么？”
“有啊。”鹿奈说。
她看了看一旁顾曜一那张闭目渺远的脸：“但我不想。”
“个人有个人的路。”她打断试图张嘴的赵茂才，“他希望我平平安安，我还希望能回忆起他的脸呢。”
“我不再怪他了，但也别再安排我了。”鹿奈说，“我既然已经知道他不是病死的，那他的死因，我有可能不查吗？我有可能转头就走，余生苟活吗？”
赵茂才叹息：“他就是怕你会这样……”
“他当年的死因，你知道多少？”鹿奈已经没兴趣听别的，“他到底是被杀害的，还是因为什么？”
赵茂才无能为力地摇了摇头：“没人知道原因。我来接走明渊尸体的时候，甚至没看到他身上有任何伤口。就好像只是……寿终正寝。”
“那关于银镜您知道什么？刚说我爸曾经是银镜的高层？他的死和银镜有关？”
“没有。这个我问过他，他说过无关。”赵茂才竭力回忆道，“他只是曾经是高层，但很早就离开了那个组织。这个我不是不能说，原因是真不清楚。”
鹿奈：“那您清楚什么？”
赵茂才想了想，那些尘封的记忆，他想逃避的东西，都已经过去太久了：“我只知道以前还有个什么，灵异论坛。听说有人会在那里发帖求助，驱灵师会在那论坛上……接单，那种。但是现在好像已经没人用论坛了。”
鹿奈：“还有么？”
“还有……”赵茂才看着她发亮的眼睛，一丝半点的线索也不肯放过。像狼，像野兽，饥饿又愤怒，可她那么瘦弱，分明还是应该被保护起来的年纪。他说不出地被触动了，狠了把心想试试：“这别墅三层上面……有阁楼，阁楼中有东西，很重要。这是明渊亲口和我说的。”
说完，赵茂才自己也很惊讶，这件事他竟然能对鹿奈说出来。
S级禁言术效力能持续一辈子，鹿明渊不许他讲的东西，他是半个字讲不出来的。
“好。”鹿奈说，起身，“这些年，不管怎么说，也是麻烦赵家养我成人。就冲这一点，我永远让着赵蓓蓓。放心吧。以及十四年来花在我身上的每一笔钱，我今后会想尽办法全部还给你们的。”
她显然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当年鹿明渊把她交给赵茂才的时候，究竟给了多少天文数字。赵茂才目光躲闪：“……不用还……不用还……都是我该做的。”
鹿奈看着他这反应，沉默片刻，最后只说：“成。那我就谢谢您了。”
她说完的同时，房间门自动开了，暗示赵茂才可以就此离去：“还有，如果我爸让您立过什么契约，您不用担心。我这是自愿走的。您不会被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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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分钟后，鹿奈在一层洗手间里拎出了瑟瑟发抖痛哭流涕下身湿透的赵蓓蓓，把自己唯一一套备用校服给她换穿上了，然后终于成功送走不敢怒也不敢言的赵家父女。
鹿奈转身直接上三层，去找赵茂才说的那个阁楼。
毕竟鹿奈搬来这别墅也不到两天，一来就被卷入各种灵异事件，一直在为了救人东奔西走，剩下的闲暇工夫还在被众鬼抢着分配所属权，实在始终没时间好好查看各处地形。
三楼之上确实有阁楼，她很快找到了入口。
并在入口平复了几分钟的心情，鹿奈才慢慢爬上去，推开门。
只见小小阁楼很空荡，很干净明亮。并不是想象中那样是神秘不已的场所，而是就简单布置了一张小桌子而已，上面正中间放着的——
是存折。
是她的名字。
以及下面压着一张写着存折密码的发黄的字条。
显然，虽然爸爸一千万个不情愿她回来这栋危险无比的房子，但还是把她所有的退路全想好了。
他已经不在十四年了。
可她每走一步，他都在帮她。
“原来我是，”这比喻并不恰当但又似乎隐隐总有那么一点恰当，鹿奈数了好久存折上的零，心想：
“哈利波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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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这么从卡里只剩68.4的山穷水尽的穷鬼，忽然一瞬之间变成了千万富婆。
如果说心态始终十分淡定，那也太装了。她一路小跑着返回卧室里，也说不出为什么，就是特想第一个和顾曜一分享这个喜讯。
“人生巅峰来得太快了吧！”她跑来他面前，360度展示自己的存折，“看！”
“看来今晚倒是不用去打工了，可以吃一顿最好的外卖。”她努力思考，发挥有限的想象力，“……麦当劳怎么样？”
鹿奈说完，自己把自己逗到了，还想再和顾曜一说点什么，但忽然看到了地上那张19分的数学卷子。
她本来稍微扬起来的唇角，渐渐变得平静了。
“他们啊，”鹿奈弯腰把卷子从地上捡起来，“把我像个炸弹一样供奉着长大。”
“多一眼也不敢看。好像只要看着我就能爆炸。”
“不是我吹啊，我也曾有一段时间成绩挺好的。”鹿奈把卷子叠了叠，放回书包里，和顾曜一以闲聊天的口吻说道，看上去相当无所谓，“但是后来我发现，这有什么意义呢？”
“没人会因为我考了100分开心。也没人会因为我不及格骂我。”
“赵蓓蓓学习一直不太灵，我老能听见她爸训她。我就想怎么没人管管我呢？后来意识到，也是，我没爸。”
“我在赵家没住多久就知道我自己不是普通人了，我尽力把我所有的能力全藏起来了。可他们还是怕。他们负责供我吃，供我穿，以及还负责有多远避多远。”
“而唯一傻乎乎觉得我就是个普通人，倒也不怕我的赵蓓蓓，她……”
“算了。”鹿奈摇头，“不提了。”
鹿奈把书包重新收拾好了，往顾曜一那边看过去，真挚道：“我其实挺想做恶人的。因为好人的无奈和规章制度真是太多了。你明白吧？”
“我不想拯救世界，我就真挺想领个反派剧本，无恶不作，欺男霸女的那种。”
“你觉得怎么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