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州城外有一座斜阳山,山中错落着几个人烟稀少的村庄,位置隐秘,住在里面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点都不担心几十里外的战事会打扰到她们的生活。
因为她们都知道,只要有祁字军在,北蛮人就永远都踏不破那道防线,越不过这座山。
“我前几日进城买盐,听说大将军又打胜仗了!”
山中白石溪旁,三五郎君坐在石头上浣衣,棒槌捶打衣物的闷声中混杂着几句闲聊。
“这算什么新鲜消息,大将军哪次没赢,北蛮都好几年不敢前来劫掠了吧。”
旁边有人泼了他一捧清冽的溪水,笑说道。
“哎呀,这回不一样,我听说大将军于阵前斩了北蛮王女阿若耶,白袍将军一箭射翻了北蛮军旗,并带着五百人直接打入了北蛮王庭,北蛮求和了呢!”
此言一出,周围几人拍手叫好。
“打到蛮人家门口了?大快人心啊!”
“每次北蛮人都仗着草原中难寻踪迹,打不过就跑,这回可算是将她们打到服了!”
“白袍将军,就是那大将军的亲弟弟吧,可真羡慕,男子也能上战场杀敌呢。”
“我听那城中说书的讲啊,那一日狂风大作,祁字军的旗帜迎风飘扬,大将军一身银铠,一柄□□,挑翻了北蛮人引以为傲的烈马,枪尖划破了阿若耶的喉咙,以血祭枪,直捣王庭...”
周围人都几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听他眉飞色舞地讲着,他却突然停了下来,对站起身来的一人说道。
“小云你这是要回去了?”
男子抱着木盆,里面只有两件素衫,是他自己的,听到询问声,他微微点头,嗓音比山间的细泉还要清冽好听。
“嗯,我洗完了。”
“那也别着急走啊,你家里就你一个人,又不用赶回去做饭,听我讲完啊,很精彩的。”
男子婉拒了他,转身便离开了,身后传来细碎的议论声。
“他还真是个怪人,总是不合群。”
“他本来也不是咱们村子里的人啊,村长一年前从溪边捡到了他,以为是因战事落难的哪家公子,本想问问他家住何方,养好了身体送他回去,可谁知他却说忘了,村长便让他在村中住下了啊。”
“哎呀不管了不管了,你继续说你的,还没听完呢。”
“好,说到哪了来着,噢噢大将军直捣王庭,据说北蛮王吓得腿都软了,骑上马就想往草原深处跑,她当然跑不掉!”
抱着木盆的男子越走越远,那声音也越来越小,不知走出了多久,他靠在了一颗树干之上,轻轻叹了口气。
祁字军...大将军...
为什么在他们提起这些的时候,胸腔里的一颗心会有一种难言的情绪涌起呢。
明明自从醒来之后,他就几乎什么也不记得,除了一个像是名字的两个字,还有一个梦中的人。
“吱吱唧唧--”
头顶上忽而传来松鼠的叫声,他抬头望去,一只肥硕的松鼠在红松上跳过,似是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正朝着他所在的位置。
“公子小心!”
一柄长剑从十米开外的位置飞射而来,劲风从耳边划过,女子的那道嗓音像是穿透了什么屏障,陡然间与梦中的破碎片段重合,刹那间直击灵魂。
他任由长剑从头顶飞过,击落了从高空急速坠落的几颗松果和他发间的木簪,一眼望去剑来的方向,眼眸颤动。
“将军,那是我的...剑。”
孙少臻的佩剑被身边人猝不及防地拔走,有些无奈地开口,可在转而看见对面树下的那名男子之时,她的话生生顿了一下。
散落的青丝在残余的风中凌乱地飞舞着,他眉目如画,身形挺立,哪怕是布衣素衫都难掩其仙姿玉质,二人均在那一刻愣住了。
东方祁于几息过后一掌拍在了看直了眼的孙少臻后脑勺处,同时压下心中震撼,踩着落叶朝前走了几步。
“你...叫什么名字?”
她浓沉的目光落在那张万般熟悉的容颜之上,遥远而又亲切。
“云卿。”
东方祁垂于身侧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又问道。
“姓什么?”
云卿眉心微蹙,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应该就是云吧?”
“不知道?”
“嗯,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只在村长问我叫什么的时候想起了云卿二字。”
“只记得这两个字?”
“不,还有一个人,她总出现在梦里。”
东方祁又向前跨出一大步,将两人间的距离缩小到了咫尺,“谁?”
“你。”
轻轻的嗓音从微启的唇缝间流了出来,好似要被风吹散一样缥缈,可她听得很清楚。
“所以,你到底是谁啊。”
那双干净清澈的眼睛里此刻全是迷茫,东方祁几乎敛起了所有从战场上浸染到的杀伐之气,唇瓣轻启。
“我叫东方祁。”
后面的孙少臻都听呆了,将军的名号哪次喊出来不是威慑无比,每个字带着血气,都能吓退那北蛮烈马,何曾有过这么温柔的时候!
“日从东方出,祁寒为之喧,好温暖的名字。”
听了她的名字,云卿感觉自己的胸口都溺了一股温热,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将他包裹。
他想,他以前肯定是认识她的。
东方祁垂下了眸,睫羽颤动着,嘴角的微小弧度却是难掩,她重复道。
“日从东方出,祁寒为之暄,你那年也是这么说的。”
“那年?我们究竟...是什么关系啊?”
云卿拢了拢散乱的长发,疑惑地问道,他的指尖被冻得有些发红,上面还有着些许薄茧,东方祁看着他抱着的那个木盆和里面的衣裳,有些心疼地握住他的手,抬至唇边,呵了一口热气。
后面的孙少臻一边偷摸看着一边抠树,心下的惊骇早已掀翻了天了,然而这还不知最惊悚的。
“你忘了没关系,我记得就好,你是我的未婚夫。”
“咔嚓--”
活了千年的红松,到底是没保下那块树皮。
*
固州城外,祁字军营地,刚从城中府衙回来的东方容一把掀开了主将营帐的帘门,人还没走进去,高亢的嗓音率先传了进来。
“阿姐!我听孙少臻说你带回来个未婚夫?!”
东方祁并不在营帐内,此刻只有云卿一人在窗边苦恼地看着脚边的木盆,思索着那两件刚洗好的衣裳要晾在哪,听到声音,他抬头看了过去。
“阿姐?你是她的弟弟吗?”
东方容在初见到他的那一刻眼眸一缩,不过很快恢复镇定,刚刚听到这个消息时的震惊此刻全都变为了警惕。
“你在干什么?装不认识我?”
云卿若有所思,喃喃细语道:“看来我和你们是真的认识,她说我是她未婚夫,应该没有骗我吧?可是为什么你看起来好像对我很有敌意的样子?”
东方容一步跨出,腰间悬挂的重剑瞬间出鞘,锋利的剑尖抵在了云卿颈前。
“你别跟我装模作样,说,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是不是想利用我阿姐复仇!”
云卿好像没有危机意识一样,依旧坐在那里没有动,只疑惑地看着眼前愤怒的人。
“复仇?”
营帐的帘子再度被掀了起来,东方祁看见里面的这一幕瞬间冒了冷汗,快步上前握住了东方容的手腕,将剑移开。
“容儿你在做什么!出去!”
东方容的劲道不敌她,只得被迫收了剑,但仍旧不肯离去。
“阿姐,你从哪将他带回来的,你不觉得他还活着是一件很蹊跷的事吗!”
东方祁额头青筋突突地跳,她当然知道,但是他还活着对她来说是莫大的幸运,她不愿去追究其中缘由到底为何,她这次只想好好握住他。
“你先出去,等我晚些再跟你解释。”
东方祁再度下了逐客令,东方容虽然不甘,但也只能离去,云卿在一旁淡淡开口。
“他好像不喜欢我。”
东方祁深吸了口气,转身看向他,对他此刻的云淡风轻深觉无奈。
“他都拿剑对着你了,你就不会躲开?”
云卿有些疑惑:“他不是你弟弟?”
东方祁:“......”
“那你不是也察觉出了他不喜欢你?”
云卿:“哦。”
东方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