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克之听了师爷的话,一时心中激荡,干脆站了起来,在屋中来回踱步。
他越仔细思索,便越觉此事极为妥帖,毕竟就算是郡主娘娘再过高傲,也终究是个凡人。
既是凡人,她又如此宠爱林如海之女,那么若是他从此处下手,未必不能获得青睐。
只是想起林如海之女,田克之的脚步突然一顿。
“师爷,我怎么觉得此事有些不对,若是我直接交好林如海,让林如海吩咐其女不就好了,又何苦去管薛家之事?”
田克之如此说道,用狐疑的眼神望向师爷,竟是要对方给自己一个说法。
似乎早料到会有如此变化,师爷也不着急,他走到桌前端起茶杯交到田克之手中。
看着田克之一直望向自己眼神,他却是丝毫不乱,用手抚摸胸前的五绺长髯,一副成竹在胸之态:
“老爷不必疑惑,你却是忘记那林如海乃是一块硬骨头,若是能够将其收为己用,咱们又何必对着江南春闱下手?”
说起林如海,即便是以师爷如此之人,也难免对其心生敬佩其人,却是一心忠贞为国,且无私心乱党,只忠于当今万岁。
历代两淮盐运使,他们大多都可以与之相互周旋,偏是这位林大人到来之后。不但清明无比,更是做事圆通,竟是不给他们半分机会。
田克之将师爷的话在嘴中咀嚼两下,心中微微点头,那林如海的确是一身如松竹傲骨,却是与他不是一流人物。
自己即便是上赶着贴近,却也未必能在其面前得好,是以干脆放弃。
“师爷所述不错,真是如此。唉,你说那林如海到底为何如此不合群,千里做官只为财,为何不大家和气生财呢?”
那师爷虽每日将田克之玩弄于鼓掌之间,却对林如海有着一分敬佩之意,是一听到田克之的叹息,也是跟着心有戚戚的点头称是。
林如海倒是骨头硬,只是他骨头再硬,外人不敢对他出手,却是妻女难免遭殃。
只怕他到现在还以为妻子早丧乃是命运无常,如今更是将独生爱女送到京中,便知晓那林如海是如何。
“是以,咱们还是要从薛家下手,毕竟这薛家和王家,又跟着贾家并林家,乃是打断骨头连着筋。
即便是那位林姑娘如同其父一般,满身傲骨,不肯轻易伏就,却也不怕。我们还可让荣国府二房的王夫人说动荣国公夫人,让她以孝道之名,压制那位林姑娘,怎样都不会令大人吃亏的。”
说到此处,师爷又在捋着自己的胡子,眼神中满是得意。
田克之听闻此言,心中也是极为开心:“若是能够办成,却是极好,你不知道当今极为信任康总督,我竟是全当摆设。
明明我才和陛下更加亲近,但是却偏偏用我不用他。”
师爷自然是附和田巡抚,只是眼中却满是鄙夷,当初陛下把你送来,不过是因着你家的救驾之功,送你来繁华之地而已。
两人正商量此事,不知道为何窗外却飞过乌鸦的叫声,这叫声让田克之一滞,下意识的望向窗外。
他将身子探出窗外,好奇的看着天空,却是有些诧异,此时并非是乌鸦的季节,这乌鸦却是从哪儿来的?
“真是,这畜生怎么突然刮躁起来。”田克之有些摸不着头脑,因他生的胖,是以极为怕热。
他抬头努力的向上寻找,却是突然一团黑影飘过,一块儿怪异之物瞬间落在其眼上,田克之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在伸手抚摸却是一手湿滑。
“啊,这是何物,师爷!师爷快来。”田克之被这突如其来的天降之物惊得一蹦老高,胖肿的身材此时突然灵活的紧。
师爷赶紧走近其身边,掏出一块手帕递上去,然后便看到糊住田克之眼睛的那一坨。
他平时一向自诩风流倜傥,此时看着脸上糊了一团的田克之,竟是倒退了两步,不肯上前。后来到底压住自己想要呕吐的感觉,将手帕塞进对方手中。
“来人,快给老爷打水洗脸!”将手帕塞进对方手中之后,师爷立刻倒退两步,推开门大喊道。
好一顿收拾才将田克之的脸收拾干净,但是此时他早已没了与师爷商议的心情,只是草率的向其挥手说道:“师爷此事反正你都知晓,这些就交给你去处理,我只要最后的结果便好。”
师爷如今也是没了商谈的心情,他看着田克之实在觉得面目可憎。干脆也向其告辞,声称自己要前往金陵办事,待这薛家事完毕之后,才会再次回来,是以要向田克之请假。
现在的田克之哪里顾得这些,挥挥手让师爷立刻退下,然后便命令小厮去后院告诉夫人,让其为他准备好香汤沐浴。
师爷从巡抚府中出来,便有小厮上前指引,他乘上自己的小轿,很快轿子便被抬起,不过多时便转过一趟街口,走近一条小巷之中。
走了没多远便看到,不远处有着一台一模一样的轿子停在当场,师爷让轿夫停下,自己从中走出,又坐进另外的轿子之中。
然后两台小轿子各自离去,一朝南一朝北,却是让人也不知其中之人,竟已经不在其中。
师爷乘坐着轿子,合上眼眸,等下才是真正的凶险。不过,此次确是不虚此行,所需之事一一办妥,之后便要见机行事。
轿子从扬州城最繁华的市集走过,又走了两条街,才慢悠悠的转到一座大宅的后门。
随着轿子停下,师爷便知晓自己到了地方,果然不过一会儿便有人撩开轿帘儿说道:“九少爷,老太太等您好久了。”
师爷也就是那婆子口中的九少爷,看见婆子撩开轿帘,这才一脸淡定地从轿中走出。
他目不斜视,只让婆子在前方带路,此处虽是后门,却可窥见正门之气派。
左右两排各有四只拴马凳,台阶上卧着一对狮子,大门一片朱红如火,衬得上面钉着铜钉也是锃明瓦亮。
待进了院子,又是一色不同景像,一条两人宽的笔直道路直直通向中庭,从中庭的月亮门进去,周遭景色又是一变,竟是一座花园。
那花园里奇花异草自不必说,便是假山嶙峋,却也是别有洞天,一个个具是瘦、露、透。
师爷目不斜视,仿佛眼前的景色早已看过千百遍,他的脚步不急不缓,直接穿园而过。
他并未去到前面的正院,反而从花园出来之后,便向左一转,进到了一座小楼之中,上提四个大字——若梦如幻。
里边早有人等待,见他进来,赶紧上前行礼。却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看起来并非是以美艳绝伦之行,却带着邻家之可爱,脸上有几颗雀斑,此时正满脸带笑:
“九少爷,老太太等您好久了,只等您回话呢。”
师爷点点头,也不多说些什么,推开门直接走了进去。
此处看起来却是一座佛堂,墙上挂着一尊观音像,只看那款便知是前朝之物。
那观音手持杨柳玉净瓶,面上一副慈悲模样,画下面摆放着条案,其上摆着各色贡品果品。此时正有三炷香,插在羊脂玉兽首雕环香炉中,一时檀香四溢。
一名看起来约七八十岁的老妇人跪在佛像面前,双手合十似是在祈愿。
师爷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站在不远处,一直到老太太睁开双眸,才伸手搀扶其站起来。
“老太太,那田克之同意了。”师爷见到对方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他紧盯着那名老妇人,似乎想要寻求对方的赞许,又像是希望对方给予肯定。
果然,待听得此事已成,那老妇人微微颌首,竟是不悲不喜之模样:
“他既答应此事,却也是好事。咱们也算对得起薛家送来的那五万两银子。”
老夫人握着师爷的手走向座位,她虽满头白发,却看起来仍是极为精神,从一双眼眸便可知晓对方当年是何等的神采飞扬,脸部轮廓也可窥见当年是如何的妩媚动人。
那师爷倒是有些不以为意,他似乎并不喜欢薛家之事,听得老夫人如此说,下意识地反驳道:“咱们跟薛家早已没有什么关系,为何还要管他们?那薛家眼见择着日暮西山,却是连救都没得救。”
老夫人一笑也不在意师爷的话,拍拍他的手背,示意对方也坐下。
“就是因为这薛家日暮西山才好下手,若是如日中天,我们却也要避之一二。”
师爷听了这话略一沉思,也就明白自己母亲说的是何意,口中笑道:“不愧是咱们珍家的定海神针,老太太,您真是智珠在握。”
“你这猴儿,竟是把我当了那田克之哄骗不成,打量我不知晓你那点心思?
那王氏如今早已人老珠黄,你也并非为她守了一世,又何必一直纠结当年之事呢?”
甄老夫人却是极为了解自家孩子,只听其言,便知晓其后之意。
师爷的眼神闪烁一下,却并未再搭言,一副极为恭顺的模样。
“不管如何说,此事既已办成,对我们却是极好的。不过却要给薛家想个万全的脱身之策。”
师爷正给对方端茶,听到老夫人的话,忍不住手指微一抖。他的反应极快,眨眼间便恢复过来,将拿稳杯子放在老太太的桌上,才笑着说:“老太太自然是运筹帷幄,此事却是要好好思量一番。”
甄老太太听了这话儿,虽面上不显,但眉眼却舒展几分,她乃是宫中甄贵妃的亲生嫡母,两人长相相似,更在脾气秉性之上一般无二。
听着小九儿的恭维,心中也是妥帖,忍不住便对其多说了两句。
“你要知晓这世上若是实力不足,却手中有着夺人之物,便如同闹市里小儿抱金砖一样。
除了被算计,便没有其他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