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丞是典型的心口不一,他虽然在马车上的时候同秦璋呛声呛得势头正盛,但还是免不了担心陆启瞳,毕竟大家都清楚,太平年里的国库不能长了腿自己跑了,这其中定有关窍,而且为了下套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谭如这个吝啬精指不定守着碗里地看着锅里的,早早就盯着大齐这些富得流油的商人不知道怎么下嘴,如今逮着一个机会,肯定是往死了坑。
而千芳楼半大不小也算位列富商之流,谭如这老东西的算盘明显也想往他身上算计,傅家固然是杀鸡儆猴的鸡,他总也要有个当猴的意识才行,只是这谭如横看竖看都是左相胡劲松的马屁精,总不能是根横在皇上和皇后中间的墙头草。
因此,这钱说什么也不能轻易的上缴国库,故而宋丞在忙活旧部之余,吩咐了蓝花楹几句。
这天,京城那些个有头有脸的富商们都收到了一封请帖,那帖子上有一股细腻的花香,照理说应当是这个季节闻不着的,不知道千芳楼使了什么法子,打开信笺的一瞬间如同置身百花园一般,内容只有寥寥数语,大致意思就是邀各位大人来小楼一叙,共商事宜。
商人的嗅觉从来都是最灵敏的,尽管他们中大多数人都没办法入朝,但这不妨碍他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在暗中观察着朝中的一举一动,那日胡劲松一番惊天言论,在京城的商圈里先是炸出一道惊雷来,而后蔓延到整个大齐。
自从西北的战火一起,大齐腹地便开始人心惶惶,众人都缩着脖子,生怕悬在头上的那把刀子什么时候就落下来,没想到朝廷此番先动的,竟是商业。一时间众说纷纭大家都不知道朝中这帮子老奸巨猾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而京城的富商们更是早早就私联起来,暗中都通过气儿,故而蓝花楹的帖子一出,各个掌柜也不管自己手上还有多重要的大生意,先去参会才是要紧事。
蓝花楹命人将潜艇的花都收拾进后院,早早地布置上桌椅板凳,备好茶点,等着掌柜们前来。
未时一刻,除了各别不能亲临现场的,其余的掌柜们都已经喝过二道茶,等着蓝花楹开口。
今日蓝花楹穿了一件深色的夹袄,衬得她整个人的气质不再那么张扬,反而是有几分大气沉稳,往那一杵,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她落座上首,启唇道:“今日劳各位掌柜拨冗光临,乃是对我千芳楼的信任,小女有礼了。”
众掌柜心知她背后的人是谁,万万不敢受她这一礼,见状连忙起身行礼,两相客套之后,一位掌柜耐不住性子,出言问道:“蓝掌柜今日邀大伙前来,可是为了国库一事?”
蓝花楹敛唇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谢掌柜的消息真是灵通,如此,我也不同各位绕弯子,今日议事,主要就是为了同各位商讨此事。”
谢掌柜靠着椅背,喃喃道:“我可是听说,那左相大人狮子大开口,要举全国富商之力充盈国库,谢某只是一介草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唯一灵光些的就是这个脑子,碌碌半生才捞了几个银子养老,如今又要上缴,这,这不是要谢某的命啊!”
此言一出,厅中的众人纷纷附和,另一位掌柜也出声道:“老谢言之有理,而且这左相大人也未说这富商有什么标准,比如说按照每月的流水定个规矩,我这小小的胭脂铺子,一年到头也赚不了几个银子,总不能也全都充了国库啊。”
蓝花楹眯起眼,这位“小小的胭脂铺子”的掌柜,便是赫赫有名的香脂阁的当家老邱,甚至西域都有他的铺子,若到这种程度还说一年到头也赚不了几个银子,那可真是天方夜谭,叫人笑掉大牙。
她忽然想到宋丞同她说过的一句话。
“我并非不能走出侯府,皇上再忌惮我,顶多也就是将我像狗一样拴在京城,还不让我吠罢了,若我真是咬断链绳也未尝不可,但我不想。”
宋丞的眼中尽是寒霜,还有一层浓浓的、化不开的失望:“因为这个国,在我看来,不救也罢。”
蓝花楹闭闭眼,心道还真叫他猜中了。
国难当头,马上就要家破人亡,万民流离之际,国库还不知道空的是真是假,下面的人也是各怀心思,这样的国家,叫人如何忠诚至死呢?
但她今天坐在这儿的目的却不是来印证宋丞的预言的。
“诸位先请稍安勿躁,小女并没有说现在就让各位将家底掏出来亮亮相,大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吹来的,就是叫我将千芳楼交上去,我也心有不甘,但有朝一日朝廷来了旨意,那时候可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改不了了。”
她尾音拉长,见各位掌柜恨不能凿开她的嘴,于是也不卖关子,继续道:“如此,我们不妨先主动同朝廷谈条件,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我们结成一个商会去面圣,总还能留几分话语权在。”
话落,前厅里的大小掌柜瞬间分成了两派,一派点头,一派摇头,而谢掌柜和邱掌柜位列后者,甚至出言反驳时还是满脸的不赞同。
“蓝掌柜,不是邱某不赞成你的话,而是咱们要是结成商会,拧成一股,那可是私结党羽啊,而蓝掌柜还叫我们去同朝廷谈条件,这要是稍有不慎,可是杀头的重罪啊!”邱掌柜作势抹了一把莫须有的汗,“若是我们就这么乖乖等着朝廷来宰割,顶天也就是倾家荡产,好歹人命还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谢掌柜赞同道:“邱掌柜言之有理,蓝掌柜有靠山,与我们这些人不同,说话自然是硬气几分的,我们不过是小有家底的普通人,使不得。”
蓝花楹也不同他们二人争论,转而道:“既然二位掌柜不赞同小女的意见,大可不加入商会,诚如谢掌柜所言,我背后有靠山,理应做出头鸟,那这商会也不是非要结不行。”
她向下扫了一眼,寒声道:“在座的各位,还有谁同这二位掌柜的想法一致,可以同小女明说,咱们开诚布公地议事,不要闹得人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