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前不久刚从岐州传来消息,郡王妃杜凝光生了一个儿子,太后甚是欢喜,但皇帝好像并不高兴。
他子嗣不多,并无孙辈,被康王在这方面赶在前头去,定然是心中不悦。
而孟闻缇则想起了自己在岐州的所见所闻,想起从被割让的朔城中逃出来却也只能苟且度日的流民。
举万民之力建造行宫,在行宫中享乐的贵人却全然不知百姓的疾苦,没有尽到自己该尽的责任,何其讽刺。
她望着楠木缠丝桌面上的白玉盘中摆放的圆滚晶莹的紫葡萄,一时间下不去嘴。
皇帝见状,不由屏退正在歌舞的乐人,关切道:“莓儿,可是天气炎热而胃口不佳了?”
此处是为皇帝专门修葺的行宫偏殿,并无旁人。
她拈起一颗葡萄想要剥开,如葱的玉指却堪堪停住。她起身上前,跪在皇帝面前行了一个大礼:“舅舅,怀宁有一事想要禀明。”
皇帝随手将葡萄皮丢进碟中,呵呵笑道:“你说。”
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怀宁曾应太后旨意前往岐州探望郡王妃,却在岐州边地发现大量难民,皆是失家的朔城人。怀宁知道,陛下割城皆是因为不愿看到百姓遭受战乱之苦,可是不仅岐州如此,绥州也是一样的状况。”
她按捺住心中的慌乱,继续补充:“自陛下登基,总共割让四座城池,大瑜大多数百姓确实逃过兵剑铁蹄,可是四城百姓何辜?他们失去避身之所,与遭受战乱之苦有何区别?怀宁虽只是一位郡主,亦不忍看到大瑜百姓遭此劫难。”
她匍匐在地,不知主座上的男人到底有何反应。她的母亲,是他的亲姐姐,她也是他最疼爱的外甥女,可是她从未当面质疑过他的抉择,今日所言,无一不是在打他的脸。
她虽有恃无恐,但心中一点底气都没有。
皇帝沉默,他微眯起眼,睨着跪在地上的孟闻缇,半晌才问:“怀宁的意思是,朕的决策是错的?”
没有唤“莓儿”,唤的是“怀宁”,语气平静没有一丝起伏。
“怀宁,你可见识过沙场的可怖?”
孟闻缇抬起头,发现皇帝并没有生气,只是瞧着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
她没有说话,皇帝自顾自接道:“自古战场刀枪无眼,一旦开战死去的并不仅仅是杀敌的战士,如若敌人将矛头指向无辜百姓,他们失去的就不仅仅是一座城池,一个家,而是自己的生命,是家人。”
“怀宁,一个国家的强盛不是看国土多广阔,不是看城池多繁盛,而是看这个国家的百姓多坚韧。我舍弃的是空城,而不是整个大瑜。”
所以,那些流离失所的难民,也只是皇帝所舍弃的空城中的一部分吗?
她没有再继续发问,但她觉得不该如此,不管是城是民,都是大瑜孕育的血肉,如何割舍?
究竟是世道如此,还是她太过于天真,奢望能够两全其美。
她自己也不得而知了。
从皇帝歇息的偏殿出来时,她一直心事重重,无心留意其他,以至于一头撞向路边的高树才突然醒过神来。她一边听着涟娘的嗔怪,一边吃痛地揉额头,却在树旁的路边拾到一个金丝织就的荷包。
她好奇地捡起荷包,就着路旁的宫灯仔细打量荷包,发现荷包虽然沾染上泥土,可从布料材质可以看出荷包似乎很新,像是刚完工的模样。
荷包乃贴身之物,丢了荷包,想必失主也是心急,她原想看看荷包里是不是装了些什么能够辨别失主的物什,可打开一看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
她再仔细瞧,发现荷包内部只是简简单单绣了一朵云。
云?
她心中纳罕。
涟娘无意之中嘟囔了一句:“莫非丢了荷包的人名字里带了‘云’字?会不会是杜公子啊?”
一提到杜曜云,孟闻缇觉得好晦气,正想将荷包丢出去,又突然察觉到异样,指着荷包外表面的芙蕖道:
“什么杜公子,你瞧瞧这上边还绣着花呢,哪有男子贴身带着绣花的荷包?依你所言,难不成这丢荷包的人还带‘花’字吗?这定然是个女子的荷包。”
涟娘点头,表示存在即合理。
孟闻缇四处环望,宫道之中只余点点宫灯,并未旁人走来或者走去的迹象。
她默默地收起手中的荷包,悄声道:“这荷包还是挺古怪的,你到时候私下先去问问有谁丢了东西没有,然后我们再见机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