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晚间的风,像是一杯冰沙一样,带着令人爽快的凉意。
此时各院都已经熄了灯烛。
朝廷连年征战,宫里提倡节俭,入夜各道路上要比从前少一半的灯,各王府自然也照办。
此时只有各回廊下、路口处才挂着两盏不甚明亮的灯笼,王府烛火少,就越发显得月色清幽。
宋嘉书抬头:月色是很美,这古代没有光污染,也没有彻夜不灭的大灯,月色的皎洁便银沙一样流淌下来。
她看着月光流动在银红色的衣裳上,银辉熠熠,不由欣赏道:真是件好衣裳。
这件衣服的前因后果宋嘉书不知道,她只是单纯的想起李侧福晋的绿衣服和青脸,下意识要避开绿色系。
至于四爷觉得她难得穿明丽的衣裳,却还落落大方,对她来说就更自然了。
别说这种保守的哪里都不漏,不过是偏红点的衣裳,作为一个现代姑娘,露胳膊露腿露背她都很自然。
至于这颜色,别说穿了,她头发上都染过,所以自然落落大方,没有一点局促。
--
“万里浮云卷碧山,青天中道流孤月。”
大约是月色太好,四爷忽然说起了诗句。他似乎也没有指望旁边的格格能应答他,只是随口道:“皇阿玛重视汉学,上书房不单讲解书经史册,连汉人的诗句也一并教着。”
万里浮云,万里江山。
宋嘉书想,就算是万里江山,眼前这位未来皇帝的一生,也确实像青天中道流孤月。
孤月一弯。
或许人随口所的话,便是一世的隐喻,人却不自知。
这大概就是性格决定命运吧,宋嘉书陷入了对‘宿命’这个哲学问题的思考。
四爷的话把她从哲学的海洋里拎出来。
“说来,虽然皇阿玛叫师傅教导,但我们兄弟里面倒是没几个素日爱作诗的,不过都是年节下皇阿玛吩咐了,就对景堆砌些典故浮词罢了。”四爷感慨,如何比得上这种绝句。
宋嘉书心道:这点你放心,你们整个大清的诗,未来都由你儿子补齐了。
弘历同学一个人写了四万多首呢,父债子偿,四爷你不爱写就不写吧。
她略微垂首胡思乱想,忽然前面四爷的脚步就顿住,转过头来低头认真看着她,带了点笑意:“瞧你案上也有几本书,你喜欢算数,那读不读诗?”
读不读诗?
四爷的语气带了一点羽毛一样的浮动。
诗词,宋嘉书读过的不少,起码九年制义务教育撑着,月的名句又多而且多,总是能来上七八句的。
四爷是想跟她走走心,谈谈诗词歌赋吗?
此情此景,月色美人,大约四爷真的会动心。在此年侧福晋有身孕,李侧福晋失宠的时候,多好的机会啊。
宋嘉书也看到了四爷那一眼的惊艳。况且一个男人白天被亲娘伤了,晚上又被爱妾气着,正是最软弱最容易动情的时候。
此时月色撩人,他低下头,两人四目相对。
哪怕宋嘉书对恋爱不是精通,也知道,不会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宋嘉书却只是微笑,面对他低下的眉眼轻轻摇头:“妾身不懂诗词。”
这样好的月色和四爷眼中微醺的酒意,都没有改变她的理智:说到底,她要四爷片刻的动心做什么?有怀着身孕的年氏在侧,旧爱尚且不敌,何况旧日不爱。
如今这府里就够乱了,外头的朝局也够乱了。
她不能搅进来,她要苟到最后。
四爷转过头,显然有些遗憾,宋嘉书都能读出他的微表情:要是年氏在这里就好了。
她也听说过,年侧福晋文墨皆通,诗词歌赋俱佳,一手古琴弹的又好,正适合此情此景。
--
宋嘉书见四爷望月,不但不准备跟他诗词相合,还准备截断他别的酒后多言。
这会子四爷心有所感,说起康熙帝。要是一会儿说多了,今日他是痛快了,明天说不定就成了她僭越。
于是她轻声道:“爷喝了烈酒,又是几种酒掺着喝的,吹了风容易醉起来,不如回去喝一碗蜜水歇了吧。”
四爷心道:这个钮祜禄氏,倒是关心自己,可惜就是身份和见识所限,只会关心些鸡毛蒜皮的家常事,也说不上什么诗词歌赋,不解他的烦闷。
果然,这院里只有年氏明白他的心,从前李氏大约也明白,可现在……
想起李氏,想起今晚的怒火,四爷的脸色不由沉了沉。
宋嘉书一直低头,倒是没看到四爷沉了一沉的脸色。
四爷既然想起李氏今日所作所为,再看低着头的钮祜禄氏,对于她不通文墨不解风情的那点不满也就散了。罢了,她是个有儿子的格格,还是这样安顺温和的好,要是想得多懂得多,反而容易生出别的不该有的心思来。
“回吧。”
宋嘉书如蒙大赦,准备跟着四爷回去。
谁料四爷站住脚步道:“叫小顺子打着灯笼送你回去。”苏培盛原带着小顺子隔了半条走廊缀在后面,听四爷唤,连忙来到跟前。
宋嘉书一怔,这是四爷不回凝心院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