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只有微微的白,不胜娇弱的一抹苍白。尽管无垠的海面还是黑漆漆的,但是潮水已经偷偷涨过了礁石,收复了昨夜的失地,东海的黎明,就要来了。
渐渐天空有了一层浅蓝,港湾里、渔村里开始有了人声,孩子的哭闹声、女人的唠叨声、男人的叫喊声都开始热闹起来,歇了一夜的渔船醒了。女人熬煮了清粥,烙了喷香的饼,就着自家晒的虾干鱼干,伺候男人吃了早饭,把男人送上了船。
出海捕鱼是男人的活计,短则一天,长则一月,他们的船从海上回来,给家中守望的女人带回鱼虾满仓,再把满仓的希望到集市上变成整袋的白面、胭脂水粉、粗布衣裳甚至各式各样的玩具,家,就这样鲜活起来,日子,就这样丰满起来。
天边出现了一道红霞,红霞的范围越来越大,映得海水都出现了橘红色。这时候,男人利索地解开缆绳,父子、兄弟、邻里彼此招呼着,祝福着一天的好运气,向那岸上的人儿招招手,新的船、旧的船便吱吱呀呀地摇晃着,驶出了港湾。
海面上出现了太阳的小半边脸,像个燃烧的火球,愈来愈红,愈来愈热,终于像被一鞭子抽打了一般,腾地跃出了海面。突然之间,到处都光亮了,船的身、人的面容,都清晰地被照亮了,远处的海水像被煮滚了,变成暖暖的赤金色。“出海啦——”男人们扯着嗓子喊。
“哗”地一声,一股巨大的水柱从海底冲出,正迎着那初出的赤金色,水柱里一条红色的蛟龙,在太阳的光芒里扭动着龙身。“啊,快看!又是它!是龙!是一条红色的龙!”船上的人们叫嚷起来,岸边还没散去的人也叫嚷起来,这是不是上天给他们的吉兆呢?
已经很长的日子了,他们每天清晨出海,都能准时看到这壮观的一幕,一条红色蛟龙,在晨光中跃出东海。当然,仔细的人会发现,红龙的身边还有一团小小的黑色。
可惜这些凡间的人们看不到下一幕,这条红色的龙和那一小团黑色穿过云层,如两道光射向岸边,变成了一个棕红色头发的女子和一条半人高的黑犬。
棕红头发的女子正是东海龙宫四公主敖红。她赤足落在沙滩上,深深吸了一口清晨带着海水特有腥味的空气,拍拍身边的黑犬,“哮天犬,新的一天又到了,希望我们今天有好运气。”
那个被敖红叫做哮天犬的黑犬有着黝黑发亮的皮毛,颈胸部粗壮,腰部细却坚挺,背部线条柔韧,优美的弧度宛如猎豹,腿长爪利,两耳下垂,尾巴尖尖上卷,一看便是一只善于奔袭的凶猛猎犬。哮天犬张了张嘴,露出白森森锋利的犬牙,鼻子里呼出一股白气,低吼一声,窜向远处,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敖红的神情比刚才暗下来,海风吹开她的红发,露出侧脸上隐隐的几片龙鳞,只是凡人看见,多半以为是女儿家特意贴的花黄,给她莹白的肌肤平添了几分妩媚。她目送海上的渔船去远,长长的睫毛垂下,微微的颤抖揭示了她心绪的不宁,又似强锁住了浓浓的忧愁。
海滩上除了银白的沙子,还有成片的红树林,敖红走进红树林里,折下一根枝条,在沙滩坐下来,金色的鲛绡裹裙勾勒出女子凹凸有致的身段。
如果哪吒当年没用混天绫搅闹东海,如果哪吒没有杀死东海三太子,如果四海龙王没有水淹陈塘关,逼哪吒割肉剔骨,哪吒就不会跟杨戬结拜,如果哪吒不跟杨戬结为兄弟,杨戬就不会摆平东海的事,东海四公主就不会认识杨戬也不会认识杨婵,如果她不认识杨婵,她就不会管沉香的事,如果她不管沉香的事,她就不会被杨戬杀死,如果她不被杨戬杀死,她的魂魄就不会留在真君神殿的密室,如果她的魂魄没有呆在过真君神殿,那么,东海四公主还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吗?
没有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这回事。
敖红拿起手上的树枝,从底部开始扯下一片片叶子。
“他活着。”她扯下第一片叶子。
“他死了。”她扯下第二片叶子。
“他活着。”
“他死了。”
……
“他活着”
“他死了。”这已经是最后一片叶子了。
敖红气恼地扔掉光秃秃的枝条,“破东西,根本不准!”她从沙滩上爬起来,跑到红树林里重新折了一根树枝,又重复开始刚才的动作。这一次,当她扯下最后一片叶子时,她刚好念道:“他活着。”她为这个结果满意地笑了。
“小姑娘,你老在沙滩上一坐一整天,是不是在等什么人啊?”
敖红听到声音抬头,这才发现离自己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老人,正坐在地上织补渔网,刚才正是这位老人在问自己。
“我……是啊,在等我哥哥,他好多天前出海去了。”敖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