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茑萝第一次笑,即便是被青怡坊上下团团围住,她的目光都是嗜血的,在笑,很张扬,却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说,杀了我,你们的卖身契,我就全给土匪窝子,说到做到,狠绝!也是不废一兵一卒,攻下整个青怡坊。
那日,她凤冠霞帔自己走到大夫的医药铺,笑道,此时没有顾忌了。是啊,没有了,那生病的半年,没有收入,母亲早已病死,如今她只剩下眼前人了。
大夫点头,牵着她的手进了青怡坊,茑萝很开心,却没有注意到大夫握着她手时,是颤抖的。她以为,这是激动或者紧张。却不知,这是害怕。
一个心思深沉出手便是绝杀却长得乖巧极度能忍的女孩子,怎能不教人害怕,谁知道,自己会不会在无意中惹怒了她,谁知道,自己会不会如同坊主那般,横尸?
忧思恐惧便心生嫌隙。
大夫是真的待她好,但大夫,也是真的怕她。人人都爱心思纯善的人,茑萝这样复杂的,人人都会敬而远之。
所以,即便茑萝让大夫做了坊主,即便两人琴瑟和鸣,即便相互心里都有对方,大夫还是有了红颜知己。
坊里的红牌。这姑娘倒不如茑萝娇俏好看,只是生来温顺善倾听,与人聊得来。一来二去情根深种,可这难逃茑萝双眼。
都说了,这姑娘,心思深沉出手便是绝杀。她反复试探,重复喝酒,认真思量,终于在一个晴光潋滟好的午后,将匕首递到了两人面前:二选一吧,不是情根深种么?
哀求都是无用。
大夫第一次对她说话生气,你是疯了么?
哦,毒妇?茑萝看了一眼,问道,是我亏了你,让你难堪了?还是我做得还不够好?
那双悬壶济世的手还是颤抖的,一如那日,她自己凤冠霞帔跑到药铺,牵起的手一般,颤抖的、冒着虚汗。
他终于声泪俱下:我爱你疼你,但也怕你!不是那种打情骂俏的怕,而是打从心里胆寒,谁愿意,与你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一起?
杀人不眨眼的怪物?
茑萝愣住了,半年的照料、一年的蛰伏、六年的相知相守,只换来这样一个评价么?她一字一顿:我若不狠,护着地位,掌握钱财,何来你与她的风花雪月?
看了这一路,亦青梅十分压抑,差点喘不过起来。此时血色雾气缠绕双手,又是选择么?那一行正楷依旧娟秀:
为他筹谋七年,换一句毒妇,是否该杀?
左边杀之,右边视而不见。
少女发现了,只要是自己的想法诞生且强烈,便会直接影响到茑萝的思维,可是茑萝毕竟不是自己,行事风格也是风马牛不相及。若果强行将自己的想法给她,也只会让亦青梅更煎熬。
不知道魇魔与林司橙会的如何选择,亦青梅闭着眼,第一次,选择了“杀之”。因为每次选择了视而不见,茑萝便会把恨意,每一分都深藏在心底。
像是种子一般,恨意在心里生根发芽,将她捧高后,摔入无尽深渊。
于是茑萝嘴角含笑,瑰丽但凄美,手握匕首寒光乍现。
血溅了一地,那个姑娘惊讶中崩溃大哭,你食言!明明你让我们选的!她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茑萝有气无力却冷眼瞧着,姑娘抱着大夫嚎啕大哭,突然,叮咚一声,另一只匕首从他的怀中掉了出来。
他究竟为什么会随身携带匕首呢?
是为了杀掉自己么?茑萝欲哭无泪,精神恍恍惚惚,丈夫死的那个晚上,她躺在两个人的婚床上,许久未犯的哮喘也一并犯了,喘不过气,她却感觉到了解脱。
后来茑萝再也没有去过那间房,也不让人打扫,一直荒废着。
青怡坊因为不善经营,也倒了,茑萝的脾性改了不少,没有那么尖锐,却始终不改心中那股倔强。移交经营权的时候,她说,再看看这个地儿。
茑萝望着坊内一砖一瓦,五味陈杂。有自己努力过的身影,有众人喊萝姐姐的辉煌,有她与客人们周旋的智慧,有与大夫恩爱的画面。
鬼使神差,茑萝再进了那间房,陈设是上好的材料,到处是落满的灰尘。婚床上挂着的香囊已褪了颜色,她一直咳嗽着。
此时此刻,那道血色雾气再次攀升,亦青梅蹙眉:
果然世间独剩我一人。
左手杀之,右手视而不见。
杀之?杀谁?茑萝么?少女惊讶地都看着四周,快结束了么?她垂下眼眸,仔细回想:自茑萝踏入青怡坊,就未曾离开过。所以青怡坊是她的一生,也是她的枷锁。
可是为什么,终究只有这两个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