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岩,此生还能再见到你一次,亲耳听你唤我一声阿娘,已经是很满足的事情了。”谢眉的笑容越来越淡,仿佛随时可能消散的雾气。
“我这一生啊,过得实在太孤寂太无趣了,能够见到你平平安安,我很高兴;能够在离开的时候有你陪着,我也很高兴。阿岩,我的孩子,不要难过,阿娘一直都在,一直......都在......”
正说着,谢眉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刚刚想举起来抚摸顾岩脸庞的手,终究是无力地垂下,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阿娘......阿娘......你别走......”
顾岩声嘶力竭地喊着谢眉,用力摇着她的身子,但是怀中的谢眉目光紧闭,没有任何的动静,眉目间依稀可见离开时安详的模样,看不见任何的痛苦。
“顾大人,斯人已逝,让她安息吧。”林逢君看着仍然抱着谢眉尸体的顾岩,于心不忍地劝说道。
顾岩依然不肯放手,在谢眉的尸体前泪流不止。戴梦看着没人注意,赶紧找了个机会偷偷逃远了。
“我和阿娘刚刚相认,我都没有来得及做任何事情,她就这样离开了......”顾岩沉溺在悲痛之中,久久无法起身,也不肯放开谢眉的尸体。
“顾大人,若是你真的爱你的阿娘,现在应该让她入土为安。”林逢君眼见着顾岩像一尊雕像似的一直瘫坐在地上,担忧道。
“我知道,我都知道......就一会儿,再让我和阿娘待最后一会儿......”纵使林逢君和顾岩之前又诸多过节,此时亦是感动至深,遂扶着洛城先行离开,不再打扰他们母子最后的时光。
“阿娘,我曾经想过关于见到你之后的很多很多事情。你一生居无定所,寄人篱下,我早就让人在最清秀静谧的乡间盖了一间房子,还有一个很大的院子。但是我又怕您习惯了徽州和市井的繁华,不习惯这乡间的山水,又攒了几年的俸禄,在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买下了最舒适宽敞的宅子,等着我们相见以后,你随便住在哪里都行。”
“阿娘,我记得儿时你最喜欢荷花,每到夏天就亲自去池塘深处采摘,常常一满身淤泥,手上全是各种各样的伤痕,脸上都是蚊虫留下的红肿包。但是,在深夜里,你总是把荷花插在水瓶里,然后在烛光下一颗一颗地剥着莲子。第二天醒来,蜡烛已经燃尽,你趴在蜡烛边睡着了,手边是一堆剥好的莲子等着我吃。”
“阿娘,还记得顾家人把我带走的时候,你哭了几天几夜,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却在我离开的时候告诉我,笑着说只有离开了阿娘,去了顾家,才会有锦绣前程,才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所以,你不许我哭,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勉强笑着送我离开。”
“阿娘,阿娘,你是不是永远听不见了阿娘......”顾岩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沙哑,最后仿佛是落尽泥土中的尘埃般渺小,风轻轻一吹就要飘散。
顾岩就这样在谢眉的尸体前跪了一整夜,在天空亮起一丝霞光的时候,用那双洁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一捧土一捧土地为谢眉挖出一块安身的地方。
太阳东升西落,夏日酷热的骄阳明晃晃地照在顾岩身上,但是他没有停下片刻,哪怕是喝口水。直到又一个日暮的时候,他望着那个合适的土坑,终于停下了动作。
此时,那双养尊处优、决断生死的双手,已是伤痕累累、鲜血淋漓。
他最后凝视着谢眉的模样,尽管躯体已经冰冷僵硬,但是那最后一丝安详满足的微笑又恍如昨日,仿佛在安抚着他的心。顾岩将谢眉轻轻安置在那个位置上,最后一次留恋地握住她的手,一如儿时谢眉拉住他一样。
他又亲手用黄土覆盖过谢眉的遗体,在最后一捧黄土滑落指尖的那一刻,倒在了谢眉的坟前。
*
林逢君明知戴梦逃了,但是眼下却无暇顾及,最要紧的是洛城的伤势。
“王爷,徽州一向繁华,虽然是半夜,应该也有医馆可以医治,你再稍微忍一忍,一定可以没事的!”林逢君一边安排着玄羽军去找大夫,一边安慰着洛城道。
“别......去......”洛城方才不仅眼睛被毒粉迷住,口鼻亦是吸入许多,此时声音已是沙哑到几乎难以辨别。
“王爷,你现在都这样了,还怎么撑下去啊?”林逢君焦急道。
“就算是去找,也要等到天亮之后让玄羽军暗中找可靠的人。水灾之后,早就有山贼和劫匪蠢蠢欲动,只不过不敢和我正面对抗。现在徽州的灾情刚刚好转,若是再传出我深夜受伤的消息,必定会导致民心不稳,让歹人有机可乘,前功尽弃了。”洛城坚定地回绝。
“王爷......”林逢君万分担忧地想再次劝阻,但是洛城依然摇了摇头,不让她去。
正在林逢君苦恼的时候,忽然一道清亮爽朗的声音传来。
“喂,我说你这个家伙是不是又在找死啊?”
猛然回头,楚临风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边,正倚着门框,摇着折扇,潇潇洒洒地调侃着洛城。
“咳咳咳......”洛城一阵猛咳,也不知是嗓子发痒还是为了掩饰尴尬。
“楚公子,我死不了。”洛城倔强地摸索着椅子的扶手,在林逢君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到楚临风面前,高傲地昂起头,表示他依然没有任何问题。
“哎呀得了,又是这副死相儿。”楚临风非常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别过头将扇子扇得更快了,轻描淡写道:
“我在这里正好认识一个大夫,锦华盟的人,你若是信得过就让他帮你瞧瞧,信不过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