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江丧子之疼十几年仍如此悲切,似乎他把对尚未出世孩子,和难产而死妻子的那份爱意,都倾注在这个半路碰到的李天龙身上,他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我也姓李,你也是姓李,老天爷让咱碰上,这是天大的缘分,以后咱俩不如父子相称,我让你有落脚的地方,你给我养老送终。
天龙在李长江铺面里住了下来,李长江虽生活拮据,但对待李天龙真如己出,从来没有瞧不起他的意思,还时不时塞给他几角钱零花。
安顿下来的李天龙,这时候才有闲情,看看这个离上海这么近的地方,江口浦。
这地方养鸡户多,种地的少,养鸡在这儿是一条产业,只不过这条产业被鸡肉荣垄断,鸡肉荣父辈开始就一直经营养鸡生意,因鸡肉荣不务正业,把自己亲爹给气死了,后来鸡肉荣得了家业,笼络一批地痞流氓,靠恐吓打砸,让自己成为了江口浦的养鸡大拿,但凡谁家想卖鸡贩蛋,必须得经鸡肉荣过一手,一过手就得扣去三成利,各家养鸡户苦不堪言。
有养鸡户想转行,江口浦虽船运亨通,但码头也由鸡肉荣霸占,从收鸡到宰杀,从运输到收款,荣家通吃,旁人除了养鸡,其它生意都触碰不得。
那时养鸡不比现在,养鸡很是辛苦,养鸡户赚的是辛苦钱。
一棚鸡,自己舍不得吃一只,鸡棚里潮湿闷热,跟大蒸笼一样,养鸡风险很高,碰上鸡瘟全死光,稻草和木板搭建的鸡棚,遇上一星半点的火苗,就燎成一片,血本无归,正所谓家财万贯,带毛不算,就说的养鸡。
1902年的早春,有倒春寒,有些冷,江口浦的大清早特别冷清,若是往年,大清早各家各户早就忙活起来,今年,大家都还猫在被窝里,不愿意起床。
李天龙在李长江家住了些时日,早起晚睡,帮着打扫卫生,进货搬货,里里外外的忙活,打心里感激李长江的收留之恩,否则现在他已经饿死街头,李天龙是个知道感恩的人,虽然店里没啥活,但李天龙仍然没活找活忙个不停。
日子过的清苦而平淡,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哪里都挺好,就是有时候李天龙突然感觉李长江很奇怪,但又说不出到底哪里奇怪。
直到有一天,旁边包子铺的阿婆把他喊过去,敲打着李天龙的脑壳说:“孩子,那个李长江是个好人,但这儿有点问题,你注意点。”
李天龙这才知道,原来李长江有精神病,自打婆娘和孩子没了,受了刺激落下的病根,他这才能合理的解释,为什么李长江有时候怪怪的,这一下就说得通了!
比如有时候深更半夜,李长江也不知是梦游还是清醒,拎着锄头就出门了,在铺子后面一里地的荒地上,对着空气轮锄头,似在挖坑,边挖边呓语:“刨俩,一大一小。”
这分明就是在梦游,给他死去的婆娘和孩子挖坟!
包子铺阿婆嘴碎,告诉李天龙,说十多年前,李长江婆姨死的时候,是浮葬,意思就是破草席卷起来扔进乱葬岗,没能入土,这块心病让李长江有了梦游刨坑的历史。
邻居都知道他是苦命人,所以不说破,唯独李长江不知道自己有梦游刨坑的吓人举动,从三更刨到四更,他自己就扛着锄头回家,上床睡觉,和没事人一样,鞋底也不沾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