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太平和白莲

我记得，那晚入睡前，我已经十几天没有梦见这该死的梦了。我暗自庆幸，风雨终将过去，我的生活即将回归正常。

那晚，正好是店里一个店员妹子过生日，我叫上大家去柳巷酒吧狂欢。因为确实高兴，我记得我喝了很多酒。就在夜店包间里，我们一圈人都醉瘫在沙发上。

可是，无论我喝多少酒，该进入梦里的时候，我发现我又来到漂浮的船上。

这时船应该走到一个很热的地方。天空中太阳无比刺目，明明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海水，可是空气中吹来的却是一阵阵热风。我醒来时，就趴在远离人群船帮边，怀里抱着几乎赤裸的孩子。孩子满脸是汗，却一声不吭，像是热得已经放弃哭泣的本能。我靠在太阳晒得发烫的船帮上。首先听见的，是冲击耳膜的一阵阵人群呼啸。

甲板上挤满了人，比任何时候都要多得多。他们聚集在一起，大声杂乱地呼喊着什么，慢慢地，声音逐渐变得清晰整齐，我好像听明白他们说什么了。一个用青色头帕包着脑袋的人像是领头，他面对着人群挥手大喊，同是兄弟姐妹，同在一条船，福祸同当！而他身后的人群也热烈地回应，同在一条船，福祸同当！福祸同当！

那个领头的人等人群喊够了，手一挥，几个青年汉子从船舱里抬出十几包麻包。人群看到这些麻包，一下子激动地往前靠，差点把抬麻包的青年挤倒，有一个麻包被众人拥挤中七手八脚撕裂，哗啦啦白色稻米洒落一地。首领模样人一挥手，他旁边站的几名汉子突然举起手中古老的火枪，轰轰就是对天三枪，枪口处火光四射，半空中弥漫着三股巨大白烟，经久不散。

人群顿时像退潮的潮水，瞬间退开甲板，甲板中央，只剩下抬麻包的一群青年。

首领模样的人高声说，既然大家都已经是天父的子孙，都是天国的子民，就一定要守我圣谕。船上的粮食很多，现在先给大家一人发一份，剩下的入圣库，吃完再领。我盛王黄贵祥，是绝对不会让大家饿着肚子！

听他明确说分粮，人群又是一阵欢呼。有人趁机喊道，大王，大王，大王！那个自称黄桂祥的领头人，接着大手一挥说，领粮前，我们先办个小事。这个船上，原来在我们汉家儿郎头上作威作福的洋夷还没有死，他们不死，就不会让我们分粮。大家说，要不要杀了这些洋夷？

众人听了，顿时山呼海啸般喊着口号，杀了洋夷再分粮，杀了洋夷再分粮！

黄桂祥对左右吩咐几句，不一会，就押上来十几个五花大绑的洋人，他们被麻绳倒捆双手，使劲挣扎。有几个满身满脸都是污血。我认出其中一个，就是曾经强女于我的胸前有银链子的洋人，只不过此刻鼻青脸肿，银链子也早就不知掉到那里。他看到黄桂祥，先是大声用英文咒骂着什么，然后用中文大声喊，抗议！我山姆.普林斯大副严重抗议！你们这群该死强盗，这群野蛮人！尾巴长在后脑勺的猪猡！

有个年轻人走到他面前，啪啪啪又是几个耳光。洋人被打后怒视，肿着脸又是一连串英文咒骂。

黄桂祥走到他面前，义正词严地说，你这个蛮夷，你虐待船上我汉人子民，今日被我天兵拿下，你还死不悔改！

洋人挣扎着麻绳，也大声喊，你们这群猪猡，买的本来就是最低等的船票，我让你们上船，已经是仁慈。而且你们走时候就已经和宾夕法尼亚铁路公司签订了劳务合同，从法律上说，他们已经是宾夕法尼亚铁路公司的私人财产。

我警告你们这群野蛮人，如果不放了我们，你们的大清国，将会招致疯狂的报复！

黄桂祥听了，哈哈大笑。他指着洋人，说，你要真能派兵打清狗，我就放你一马。可我不信你的朝廷会为了你这样一个小小的两司马，会派兵来。而且，他说完狰狞一笑，你以为你会活着回去吗？告诉你，黄桂祥从旁边人腰间抽出一柄刀，他将刀架在洋人脖子上，凶狠地说，今天我就要用你们的人头，祭奠天国的天兄。

大副身后，一个戴着眼镜的洋人大声用英语说了些什么，那个大副山姆听后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他看着黄桂祥，又看了看他手下，惊讶地说，欧买噶，你们不是清国的猪猡，你们是太平国那群邪教徒！一群曲解上帝旨意的疯子！

两人的对话，周围人群听得清清楚楚。当山姆说出太平天四个字的时候，人群中明显一阵骚动，却没人出声。就连我这具躯体，似乎也条件反射般抖了一下。

黄桂祥哈哈大笑。得意地说，想不到你们这群洋夷也知道我太平国的赫赫威名。姓山的，你给我听——大副山姆跪在地上忍不住打断首领说话，道，我姓普林斯，不姓山，不要用你们鞑靼人野蛮的习俗称呼我！

话音未落，有一个头包青帕的年轻人上来，照着山姆小腹，就是狠狠几枪托。

山姆痛苦地蜷缩在地上抽搐，像撒网刚捞上来海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