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城自己也有块心病。当初他从天都市出走时，女儿只有4岁，眉眼和他神似。但因为陈城年轻时是个边防军官，和妻子女儿聚少离多，女儿一点也不喜欢他。他的妻子刘明清则是苏州人，有着苏州女子特有的傲骄，当初和陈城结婚，也是机缘巧合，头脑发热，婚后生活颇有些磕磕碰碰。虽然两人有幸成为天都市民，但感情还是出现了危机，因为陈城一家是黄山原住民，市民等级低，所享受的市民待遇有限。刘明清为了让女儿得到更好的教育，竟和科技公司的高管有染。陈城一气之下离开了天都市，对此他并不后悔，却很想念女儿。但一想起天都市，他又感到恐惧、厌恶。他心里无数次涌起一个念头：找机会回一趟天都市，见一眼女儿，哪怕只见一眼。

每当这时，他总是嘲笑自己，当初勇敢地逃离天都市，现在却要回去，真是犯贱。骂一骂自己，回去的念头也就慢慢消逝，沉淀到心底。现在吴森求他把孙子带到天都市，思念女儿的心情也更加强烈。也许，这正是上帝的旨意，借吴森之口敦促陈城回去探望女儿。但是，理智又警告他，回天都市是要冒风险的，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过了半个月，陈城似乎有意无意地在躲避吴森。即便见面，也只是礼貌地打个招呼，只口不提去天都市的事。吴森沉不住气了，他找到陈城，旁敲侧击地追问他。陈城见他面有不悦，便说：“吴哥莫要着急，去天都市是件大事，要冒很大的风险，不要操之过急。”

吴森只当是陈城不愿帮忙，便说：“谢谢陈总的好意。只是这些天我心里一直在犹豫，为了一己之私，麻烦你冒险，我心里很不安。”

陈城也不再绕圈子，对吴森说了心里话：“我已经六十多岁了，钱也有了，名声也有了，唯独觉得愧对女儿。我离开天都市时，才30出头，女儿才4岁。现在30年过去了，她已经34岁，应该已经成了家，有了孩子。分别30年，对她的思念与日俱增。我很想进入天都市，见女儿一面，哪怕是远远地瞟一眼也行。可是，我一直没有勇气面对她，一直不敢回去。还要感谢你，要不是你过来找我，说不定我还在逃避。现在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吴哥耐心等一等，时机到了，我自然会找你。”

吴森大为感动，可他心里仍有很多问号，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他假装关心陈城，问他：“你眼睛还行吗？”陈城说：“电子眼有些退化，模拟信号拟真度只能达到74%。目前采购了一套最新的电子眼，找来了医生，准备等设备一到就做植入手术。据说拟真度能达到96%。美国货，卖点是隐私保护做得很到位。至于怎么去，我们还得听一听张襄的意见。此人在我的鸿图酒店工作多年，是酒店的财务经理，属于酒店的核心管理层，和我是莫逆之交。”

陈城打了电话。过了大约十分钟，张襄就来了。此人大约五十岁，衣服裁剪得精致得体，举止风度翩翩，瘦长脸，目光如炬，显示出精明和狡黠。

陈城为张襄倒上茶水，为两人做介绍。张襄向吴森微微点头，露出礼貌的笑容。

陈城说：“前期拜托你去天都市的事，你简要说说吧。吴老和我是过命的交情，当他面讲不要紧的。”

张襄说：“门路自然是有的。酒店里住了几个掮客，专门做偷渡天都市的生意，想必陈总也一清二楚。若没有其他要求，我可以出面找他们。”

陈城笑了笑：“情况有变，我也下了决心，要亲自去一趟天都市。”

张襄有点吃惊，抬头看着陈城，说:“陈总要三思呀。您是从天都市出来的人，知道里面的凶险，何必再趟那里的混水呢？”

陈城说：“放心吧，酒店这边，我会安排好的。我在世上没有什么可依恋的了，唯独在天都市里面还有个女儿，我一直很牵挂她。去一趟天都市，不管能不能见到她，心里总算不会留下遗憾了。我心意已决，你来介绍一下去天都市的门路吧。”

张襄无奈，只好喝了杯茶水，缓缓说道：“天都市建立的初衷，就是建设一座由科技精英居住的封闭城市。外人想去天都市，只有三种途径，也就是公务、探亲和文化交流，需持有相应的通行证。公务通行证，在早些时候，人们可以通过外国政要，从外交部，甚至从商业巨头那里获得公务旅行的机会，从而拿到公务通行证。只是近些年，中央政府的权威在天都市逐渐坠落，那些商业巨头更是被天都市的科技公司打得满地找牙，这条路子已经走不通了。探亲通行证，也就是探望天都市里的亲属，手续繁琐，可行性极低。不过陈总可以一试，前提是要提前获得亲属的邀请，但众所周知的是，天都市和外界基本处于物理隔绝、通信隔绝的状态。最可行的是文化交流通行证，天都市虽然富可敌国，科技也非常发达，但毕竟建市时间不长，文化沉淀不足，因此对于文化艺术的渴求十分迫切。据传闻，天都市上流阶层对中国古典艺术情有独钟，尤其喜爱宋明两代的传统艺术。”

陈城深思了片刻，说：“这么说来，我们可以弄个宋明两代的书画展，以举办艺术展览的名义进入天都市。只是艺术品是个烧钱的玩意，不知道现在行情如何，我们是否有这个财力？”

张襄笑了，说：“买不起，买不起。明代的书画保存下来的比较多，像倪瓒、唐寅之类的名家真迹，即便是中等作品，价格也非常最贵。讲句难听的话，把我们整个鸿图酒店卖掉，最多也就能买个四五件。办艺术品展览会的话，没有二十件是办不成的……”

“那就把酒店卖掉！”陈城有些不悦，打断了张襄的话。他喝了口浓茶，恢复了镇定，说：“我年轻的时候，市场上流行炒作。本来是不值钱的东西，经过市场炒作，身价立马翻倍。我们可以换个思路嘛，买一些没名气的明朝文人书画，找名家炒作一下，抬高了身价，不就拿到进入天都市的门票了嘛。人员方面，我一个，吴文一个，由他做我助手，另外再找两个金主，组成一个四个人的团体，以举办艺术品展览的名义争取文化通行证。几件要紧的事，一是找几个明史专家，采购一些作品，开始准备前期炒作。二是寻找金主，这个由我亲自办理。三是为我寻找一个整容专家，我的面容、指纹、声音全部都要改变，眼睛也要重新植入新型电子眼。四是寻找一个传统书画艺术家，为我们做专业培训。五是找来一个替身，我离开酒店的话，由他继续扮演我的角色。这几件事务必要办得漂亮，由你亲自办理，不能转托他人。有问题的话及时向我报告。另外注意保密，决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有要紧的话尽量当面讲，不要在天网上、电话上谈论重要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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