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宣只来得及为这只小土狗默哀三秒,陈元狩就对此事做出了言语上的反应。
周身的氛围沉寂下来后,小土狗像是感知到危险似的,忽然就停止了磨牙的行径。
它蹦着短腿又缩窝回了谢宣的裤腿旁,爪子往上扒拉着衣料,像极了求救。
陈元狩低着眸望向桌下,眉头微拧,覆在臂上的长指扣紧了些。
谢宣暗叫不好,这岂不就是发怒的前兆?
陈元狩微抿着薄唇,抬眸时见到谢宣面上有意掩饰的惊慌,脸上顿然没了愠色。深邃的眼眸直视着谢宣,缓声道:“本来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咬坏就咬坏了。”
短暂的沉默后,又以陈述的语句问道:“你应当不缺木剑吧。”
此话叫预备抱起小狗替它求饶两句的谢宣听得一头雾水。
陈元狩低声问道:“还需我再送吗?”
谢宣踌躇一会儿,如实应道:“我已经……许久不曾练过剑了。”
此事陈元狩是知道的,先前谢宣随口胡诌了不练剑的理由,说的是因为太累了所以不练了。
望着陈元狩变也没变的神色,谢宣心头稍稍迟疑,他对练剑之事实际上还抱有念想,微拧着眉头深思片刻后,又忽然道:“我不练剑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陈元狩语气认真地问他:“是什么?”
“教我剑术的人……”谢宣略作停顿,“因为淮南城的战事,离开了皇宫。”
陈元狩眸色微沉,语调既低又古怪,“白枝雪?”
谢宣心头一跳,忽然笑道:“去淮南城打仗的人那么多,不能是其他人吗?”
“那些消极应战的胆小鬼,不配做你的老师。”陈元狩又道,“白枭之的胆小儿子也不配。”
尽管陈元狩的面色未变,听语气却显而易见地怒上心头,谢宣此时不可能告诉他白枝雪本就是自己十岁时的习剑老师,也没有意愿帮陈元狩话里的任何一个人辩解。
想到这儿,谢宣问道:“闲着也是闲着,陈公子能教我练剑吗?”
陈元狩肉眼可见地愣了愣。
谢宣补充道:“我绝不会喊累的。”
第二日,谢宣带着剑去了客栈后山,又踏足了那座隐没于山林中的神庙。
陈元狩教他练剑,与白枝雪教他练剑,区别的确极大,他嫌白枝雪教得慢,又嫌陈元狩教得快。
两人折腾了一上午,整得谢宣眼花缭乱,他看了好几遍陈元狩给他使剑谱上的招数,这次不仅是手没学会,甚至连眼睛都没学会。
谢宣在庙堂前的扫帚旁扔下剑,心道今天这一身专门为练剑穿的衣服是白穿了。
他垂头丧气了一会儿,柱旁站着的棕马忽然用脑袋轻顶了一下他的小臂。
谢宣抬起头,摸了摸它低下的头,又抓玩了两下密长的鬃毛。他看了眼正在庙前搭台子、生火做饭的陈元狩,又看向棕马的炯炯双眼。
他用颇怨念的眼神与棕马沟通:我觉得你主人就没想教会我。
棕马黑漆漆的眼睛对上谢宣的目光,谢宣读不懂马能想些什么,就权当他默认了自己心中的看法。
谢宣又揉搓了两下棕马的鬃毛,棕马的头温顺地依偎到他怀里,像是极兴奋似的,铁蹄挥了两下地上的尘土。
这座神庙有段时间不曾清扫,扑鼻而来的细小灰尘有两颗渗进了谢宣的双眼,难闻的灰尘味也随之而来,他捂着嘴巴扭头猛咳了几声。
陈元狩的目光侧过来,谢宣看到他手里的烤鱼,慢慢移开捂嘴的手,嘴角勉力提拉起一个假笑,“陈公子,多加点盐。”
殊不知他双眸迷离,眼尾与鼻尖都泛着红,肤白胜雪,眼尾的殷红被衬出艳色来。
陈元狩以古怪的语气把他的话话重复一遍,“……多加点盐?”
谢宣点了点头,由于双眼吃痛,他下一秒就回避了目光,对陈元狩眼里泛起的涟漪毫无所觉。
他背过身轻拍了一下棕马的脑袋,高大的骏马把头低的更低,把脑门凑了过来。
谢宣悬在半空的手凌空停滞,陈元狩在此时把放好佐料的烤鱼递了过来。
眼睛的不适感已经消失了,谢宣接过烤鱼,烤鱼的香味萦绕鼻尖,他望着色泽鲜艳的烤鱼,忽然道:“陈公子,要不然……教我骑马吧。”
吃过饭后,陈元狩把庙堂外的庙院清扫了一遍。
谢宣跪坐在庙堂的禅垫上,望着盘旋正上方的中央、高大雄伟的青龙浮雕,一双金眸不怒自威。
他恍惚了一阵,陈元狩敲响了紧阖的庙门。
谢宣回首道:“进来。”
陈元狩缓缓打开木门,轻脚走进了庙中。
谢宣轻声道:“我觉得它和襄王送我的长弓上的腾云的青龙很像。”
陈元狩没说话。
谢宣又道:“那是先皇的遗物。”
“那不奇怪。”
谢宣愣了愣,回头看他。
陈元狩接着道:“贾朔说,这间神龙庙本就是他们建给不受宠的三皇子做礼物用的。”
第三日,谢宣取了长弓,仔细与庙里的青龙浮雕对照了一番,发现的确极为相像。
他在供奉香火处的庙堂放下长弓,接过了陈元狩手里抓着的骏马的缰绳。
时隔多年练习骑马,比他想象中顺利许多。
或许是陈元狩的棕马对他实在过于温顺,都不必他驱马前行,他只需坐上去,棕马就带着他缓慢走去了山泉处,轻轻松松完成了今日需达标的练习。
第四日一早,谢宣去了谢知州的寝殿。
谢知州穿着随意,在里衣外批了件玄色大氅就敢到殿堂的前室迎客。
谢宣坐在置了张小桌的卧榻上,给他倒茶,“襄王可还记得上次送了朕一架长弓?襄王说是从先皇墓里挖来的那把。”
谢知州接过茶一饮而尽,长指捏着杯面旋绕一圈,俊脸上扬起逗弄似的浅笑,“难不成……皇上想送本王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