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枝雪却笑了笑,“他们的确不配与皇上一同比较,是我失言了。”
谢宣稍作怔愣,又很快回神问道:“朕的话问完了,白将军有何事要说?”
白枝雪从束袖里抽出一张交叠成长条的宣纸,向前两步,将其摊平置在了桌上。
是一张绘好的煜朝国土的地图。
其中有四处被红圈圈起,分别是皇城,淮南城,襄王的封地豫州,以及玄江郡,也是煜朝国土里除定北道外最大的领土地界。
“如今天下局势大乱,要想天下太平,便急需以兵法与兵力论高低,煜朝有四处地界拥有隶属的军队。”白枝雪修长又骨节明晰的食指点到皇城的红圈处,环绕一圈,“百姓最熟知的,是皇城的禁军。”
谢宣帮他补充道:“淮南城处是刚刚得胜于禁军的新兴起义军队伍。”
白枝雪点了点头,“豫州也收容了大量逃亡的起义军,这是襄王独立的地界,白枭之管不到此地,所以此处的队伍也最为壮大,淮南城的队伍大多都是从中剥离出去的。”
“玄江郡呢?”
关于这个郡县,谢宣只记得它是煜朝除定北道外最大的领土,还是幼时听教书的夫子闲聊得知的。
“先前白枭之下令让我去铲除起义军队伍,将这个指令下报给地方官员后,在各地都严加看守与检举的情况下,唯有玄江郡视若无睹。”
“为何?”
“先皇继位后,为了拉拢死去的兄长的心腹与这位心腹名下庞大的势力,封他做了最为宽阔繁华的地方郡县的最高级别的官员,也正因如此,他的权力要比其他的地方官员高上许多。此人名叫赵述,满腹野心,先皇在世时就一直不屑朝廷的命令。”白枝雪道,“先皇的这个决定,是无奈之举,却也错得离谱。”
谢宣问道:“你从何得知的这些事?”
身为后辈的白枝雪不仅得知了这些藏于表面的隐秘之事,还擅自揣测了老皇帝多年前的想法。可言里行间却依旧淡定地不寻常,如若没有确凿的论点支撑,他不相信一向执念于礼数的白枝雪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之前来过一趟贾府,贾大人与我谈了这些事。”
“他怎么不与朕说?”
“贾大人也许是不想皇上与先皇一样,一步一步陷入争权夺势的泥沼里。”
谢宣不了解老皇帝的过往,更不懂这其中的逻辑,他若是不夺权,便只能等夺到权势的人将他杀死,而他宁愿像老皇帝那样郁郁寡欢,也不愿过早辞别人世。
何况贾朔还给陈元狩寄过自己的画像,现在却在白枝雪面前装仁慈长辈,着实让谢宣有种被黄鼠狼拜年的荒谬感。
“你继续说。”
压下心中诸多不适,谢宣沉声开了口。
“到淮南城后,我隐姓埋名四处打探,直到这一战落败,我才在早市开摊时,在新开张的客栈里,从一位反贼队伍里洋洋得意的多嘴之人口中得知,赵述不止一次向逃亡的反贼队伍伸出援手,甚至还邀他们前去玄江郡,承诺了会给他们钱财与住处。”
“他们为何不去?”谢宣感到不解,“这可比去豫州当缩头乌龟要划算许多。”
“要与朝廷的禁军对打,赵述需要的是武力高强的精兵,听那名反贼所说,赵述六年前去到天灾人祸横行的穷苦郡县,在死人堆里捡了个只剩一口气的少年。”这故事很长,白枝雪述事的语速也快了一些,“这少年如今成了他精挑细选的军队的将领,在反贼嘴里,赵述的养子被他们称作阎王。”
“若是成不了赵述的精兵,会变得如何?”
白枝雪沉声道:“死人是不能开口说话的。”
谢宣蓦然背后一凉,皇宫虽险,却终究抵不过兵荒马乱的民间。
“白枭之放弃打淮南城一战,也正因为有赵述的存在,我之前不知道他在害怕什么,但与贾大人谈论后,我想他真正害怕的,正是这支队伍。”
今日,在白枝雪的口中,他的父亲一直被他颇不敬地直呼全名。
事已至此,白枝雪又向来对他甚是容让,谢宣索性直言问道:“你父亲为何要策反?”
“我没有忤逆天道的本事,选谁做我的父亲。”白枝雪剑眉微蹙,眼眸深邃,似是隐含多年的情绪皆在这一刻遁入眼底,“可他也没有忤逆天道的本事,选谁做他的儿子。”
谢宣又问,“你为何听命成婚?”
“有了这件婚事,我才可能进入密院勘察他们的行踪与谋划。”
“密院是查人的。”谢宣听得啼笑皆非,“你反倒查起密院来了?”
“密院能打探到皇上今日来了贾府,也能知晓我今日来了贾府。贾府防守森严,不到半月就要换一批下人,他们无法听到这段话,但却会知道我与皇上私下有过交流。”白枝雪缓声道,“皇上若是想摆脱如今的局面,必须先将密院搞垮。”
谢宣凝声反问道:“搞垮?不能设计夺回密院的管辖吗?”
“一群狼心狗肺之人,就算收拢了,也依旧居心不良。”
有扬声之言从客堂外传来,大门也在此时被打开,贾朔抬着一侧宽袖,另一只手抚平了褶皱,面上的愠色显而易见,“如今襄王来了皇宫,密院的监管有所分散,贾某才安排了这次会面,但要想真的弄垮密院,还得另寻良机。”
谢宣早已料到贾朔会在门外听墙角,在他忽然闯门而入后仍旧面色如常。
他从桌上的图纸移开目光,抬眸直视前方,沉声问道:“需要等到何时?”
“等到明年的初春,燕雀阁的终考结束。”贾朔垂下抚平了褶皱的衣袂,衣袂外枯瘦的手指因方才激荡愤懑的言语轻微震颤。
“到时朝廷官臣更新换代,朝政动荡之时,也恰是趁虚而入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