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宣经不住劝酒,犹豫片刻后,点了点头。
韩迦南喜上眉梢,颇为殷切地把谢宣碗里剩下的饭一颗不剩地用木筷扫到空盘里,举起酒坛在碗里斟满了酒。
酒气弥漫鼻尖,谢宣踌躇良久,敛息屏气大喝了一口。
烈酒入喉,他脑中浮现的第一个词是难喝。
谢宣险些要把嘴里的酒吐出来,可看到韩迦南面露喜色品尝着碗里的烈酒时,他又颇不信邪地把酒吞咽了下去,放弃了屏气,闻着浓重的酒味又喝了一口碗中的酒。
他眉头一拧,又皱了皱鼻,觉得与方才相比,唯有脑袋变晕乎了些,可这酒的味道始终没什么分别。
韩迦南问道:“老乡觉得这酒如何?”
谢宣看着对方期盼赞赏的神情,半天憋不出一句夸奖,只得捧着碗硬着头皮又喝了两口,用行动代替了言语。
他心想,就当喝太医熬的苦药了。
放下即将见底的碗,谢宣扶着逐渐昏沉的额头,努力回想了片刻,轻声问道:“韩先生与贾朔认识吗?”
“贾朔?”
“他的儿子与我讲过,贾朔喜欢一个早已逝世的男人。”
韩迦南捋着白须连连点头,酒喝得多了,他讲话时的语调也不自觉上扬了许多,“以前他三天两头跑一趟元府,说是要陵云指导他习剑,不过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知道他心思不纯。”
“那……”谢宣脑子一沉,神智又涣散了许多,他忽然记不起自己究竟要问的是什么话了。
韩迦南热情地帮他把酒倒满,故事还未说尽兴,他没留意眼前的小皇帝已经在醉酒的边缘,只是自顾自地把话说下去,“知道这皇城里最有钱的富商最初是靠什么创业的吗?”
谢宣扶着碗摇了摇头。
“靠开酒肆。”韩迦南说完,又笑了笑,“那时我还说他又傻又痴情,谁知这两样都不是真的。他当了富可敌国的商人,又藐视朝政,他以为他是痴情之人,实际上不过是个胆小鬼。”
谢宣忽然道:“那白枭之呢?贾朔评价他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这话的语调比方才的发问上扬了许多。
眼前的景象在谢宣眼里颇不听劝地变得歪歪斜斜,韩迦南的声音也忽然在耳中忽响忽轻。
在恍然无知的情况下,谢宣的眼中依然失了清明,他浑散着双眸,说话时不自觉抬高了音量。
谢宣抿着唇,兀自等了半晌没等到回答,眼前的景象天旋地转,他一点也看不清韩迦南脸上的神情,只知道自己半天没等来答复。
谢宣试探着问道:“韩先生怎么不说话了?”
“贾朔说了句该说的人话。”韩迦南沉声道,“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谢宣歪了歪头,神情疑惑不解。
“我与白枭之不熟。”韩迦南道,“不过元陵云与白枭之很熟。”
话说到这儿,韩迦南才觉出一丝诡异的不对劲,他抬了抬眸,看到眼前的小皇帝拿起碗猛灌了几口酒。
直到烈酒见了底,小皇帝身上暗红色的华贵衣袍也遭了殃,三两滴从他唇角漏下的酒濡湿了膝上的衣料。
小皇帝恍如不知,在桌上放下了空碗。
韩迦南心头一跳,“老乡?”
谢宣抬起眼皮,伸指在他眼前点戳了几下,竟像是在数数,半晌后,他面带着困惑,轻声问道:“韩先生,我怎么看你有好几个人啊?”
韩迦南顿觉不妙,原来这小皇帝与他推辞说喝不惯烈酒,当真不是在谦虚。他本想着独自喝酒实在无趣,才想劝对方也喝上两口。
谁知这长得漂漂亮亮的娇弱小皇帝一喝就是两大碗,还丝毫没与他抱怨酒醉。
他以为是他低估了小皇帝的酒量,没想到是对方高估了自己的酒量。
韩迦南瞠目结舌、目瞪口呆了片刻,心中犹豫着是否要将去喂马洗锅的陈小兄弟叫回来。
对这个他曾经的故友的儿子,也是书里的男主角,他却半点近乎不敢与人套,多看此人两眼,他都怕下一秒自己的眼珠子就要被对方用刀剜下。
如今把男主角明摆着在乎得不行的小皇帝灌醉了,他对不起的不仅仅是这两个人,更应该对不起的,恐怕是自己本就活不长的命才对。
他兀自胆寒着,谢宣却倏然起了身。
“老乡。”韩迦南赶忙起身劝阻,“去哪儿?”
谢宣转过身,双眸涣散,语调蓦然染上了一股形似委屈的意味,“我头晕,想洗脸。”
韩迦南拦不住下一秒就往门方向走的小皇帝,正悔悟着向天赔罪时,门却被打开了。
谢宣站在门前,使了力道伸手想推开眼前的雕花木门,手一伸出却扑了空,未找到支点的力道使得他脚下忽的重心不稳。
他垂着头,昏沉的脑袋撞到了奇怪的硬物。
谢宣站直了身体又微微抬起头,他敛着双眸,想努力辨清眼前人究竟是谁。
等到诸多个重影终于在他眯眼时交叠到一起,他抿了抿唇角,忽然以一种颇诡怪的不满语调呢喃了一句。
“陈元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