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日子里,谢宣除了与贾卿言的面见得频繁之外,与宋箐也见了不少面。
宋箐与白枝雪成了婚,也就住进了将军府。在这之后,她就时常来皇宫里见谢宣。
但宋箐不与谢宣谈正事,也不便与谢宣在人多耳杂的皇宫谈些会招来祸患的话。她仅仅只是每日提着食盒来寝宫,天天变着花样地给谢宣做早点。
谢宣弄不懂她为何要这般上赶着伺候自己,询问时也只会得到宋箐有意回避的答案,久而久之,他也就不想再问了。
这个冬天,谢宣在皇宫与贾府两头跑,见到贾朔的次数却寥寥无几。
贾大商人这些日子也不知跑去了皇城外的何地,但贾卿言说他的确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去贾府的次数多了,贾卿言心情好时甚至还会主动去皇宫接他一程,不过很显然,贾府的二少爷一年到头也没几天日子是心情好的。
于是,谢宣整个冬天里总共也就坐过贾二公子的两次车。
两个人的面见得多了,谢宣也觉得他与贾二公子的关系似乎并不像最初那般避之不及了。
悠闲的日子过得很快,深冬也走到了末尾。
今日,谢宣从贾府回到皇宫后,还去皇宫花园里站着赏了会儿冬梅,等他回到寝宫中看到存了数日早已堆积成山的奏折,忽然就觉得有些困倦。
叫退正在打扫寝宫的宫女后,谢宣加快效率批完了木案上千篇一律的奏折。
这一整个冬天的早朝与呈上来的奏折,皆说的是淮南城的战况有多么焦灼。
这奏折呈到谢宣面前,他却不知这些大臣想叫他做些什么。
禁军的掌控权在白枭之手上,如今他的亲儿子白枝雪正在淮南城领着禁军打仗,倘若白枝雪打不过起义军,他这个空有头衔的皇帝又想得出什么法子来支招。
原本以为能轻易打胜的淮南城一仗节节败退,禁军的威严大打折扣,败得让朝廷里这些大臣们神志不清地拿谢宣当起了救世主。
谢宣合上最后一本批阅完成的奏折,缓缓起身打了个呵欠,转身向着屏风后的床榻走去。
他刚走过屏风两步,仅仅转首随意瞥了一眼屏风上绘着的山水图,登时就腿软了大半。
屏风后的红木木板上躺着一只圆瞪着双眸的死猫,绒毛覆盖的脖颈处有一道极深的刀痕暴露在外。
木板的颜色已近深红,它脖颈处汩汩流出的血把身上的白毛几乎全染红了,尽管如此,在它身下的木板依然被染成了近黑的朱红。
谢宣克制着起伏极大的心情,指尖却不可自控地颤抖起来,把他恐惧的情绪尽数暴露。
他用抖着的左手握紧了同样抖动得极为剧烈的右手手腕,用力抬起右手捂住了即将干呕出声的嘴巴。谢宣瞪大着逐渐变得干涩的双眸,却流不出半滴眼泪来。
地上的白猫是老皇帝在谢宣十岁时送于他解闷的宠物,迄今为止也陪了他整整六年,谢宣紧紧捂着嘴克制着干呕的欲望,却不敢闭上眼睛。
白猫瞪着眼与他四目相对,却早已无法动弹。谢宣注意到,它的细须与眼睫都是湿润的,应当是沾落在这两处地方的细雪融化所致,而今日也的确下了雪。
“……来人。”
谢宣无力地垂下还在微微颤抖的手,出嗓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他把这话说得太轻了,门外侍候的太监完全听不到他的声音。
这般触目惊心的恐吓摆在眼前,他却只能在徒劳无功地发抖。
谢宣的左手覆在了胸膛前,努力让剧烈跳动心跳回归平常,他慢慢握拢了方才捂嘴的右手,轻呼出了一口浊气。
“在寝殿外候着的,通通都给朕滚进来。”
谢宣把话说得不轻不重,却能叫殿外的人清清楚楚地听清。
不过须臾的功夫,两名太监便踉跄着跑了过来,在看清谢宣面上的愠色后,两人的膝盖与额头登时都着了地。
他们的动作不谋而同地做得如此统一,倘若只是平常生气之事,谢宣早已被这动作逗得发笑,可他现在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现今还不够老实吗?他到底还有哪里做得让这些人不满意?如今的意思是要叫他连睡觉都睡不安稳了吗?
谢宣沉眸看向跪地的两名太监,低声道:“抬头。”
跪地的两名太监的肩膀微微抖动,却没敢抬起头来。
“朕叫你们抬头!”
谢宣震声吼完,顿觉方才刺激之下的头晕眼花在这一刻铺天盖地朝自己袭来,他伸手扶住了屏风,才不至于叫自己跌倒在地。
太监们惶恐抬头,还不曾凝住视线,其中一名太监就被大步向前走了几步的谢宣抓着衣襟拖拽向了屏风处,又被强硬地摁下了头。
太监瞪着双眼与屏风后同样瞪着眼的死猫四目相对,顿然全身都发起抖来,半晌说不出半个字。
那太监的身形称得上有些臃肿,谢宣将他拽到屏风又摁下他的头后,几不可闻地轻声喘息了两声,他半闭上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太监双腿抖成筛糠的可笑模样,忽然失去了审讯的欲望。
严冬即将结束,皇宫里到处都是窃窃私语,负责饲养宫中宠物的宫女的眼睛红肿了一礼拜。就这么一直传到冬天的最后一天,几乎皇宫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了,皇上养了六年的白猫死了。
与此同时,前线传来淮南城失守的定论。
淮南城一战中,起义军的表现如同有战神相助,打得朝廷禁军毫无招架之力。
禁军落败而归,淮南城脱离朝廷管控,自立为国,疆土上喊响了定北王的称号。在其他尚且归朝廷所有的土地上,对朝廷失去信任的百姓也紧跟着流传起了这个初出茅庐的名号。
民间对定北王的认知少之又少,却已经在心中把他当作了能拯救一切疾苦的战神。
很快,春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