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台边上,还有一小碟一小碟的咸菜腐『乳』,但葛爱娣实是吃太多咸菜了,对实不兴趣,买活军的兵士把餐盘拿过去,挥舞勺子,为她加了满满一盘菜,青菜最多,鸡块是掌心大的块,还有一勺汤浇饭上,雪里蕻又一勺,韭菜炒蛋也是掌心大实实的块,又她一碗汤,里头飘满满的蛋花,葛爱娣捧餐盘的手都颤抖,拿了木筷子、木调羹,和小红长桌前对面坐下,小红又指点她,“饭和馒头处也有,吃完了可以再装,吃饱为止。”
她对伙食的反应比较平淡,或是吃得惯了,葛爱娣素『性』也好强,极力压抑心的情绪,但第一口还是挟了鸡块,一入口便呆愣了许久,小红见了,也是心领会,笑道,“我们买活军有百味随身,便是食堂的大锅菜也做得比别处的大厨都好呢。”
或许是有夸张了,但要说胜过农家菜,是自然的,农家自古以来都是缺盐少油,又多年无铁锅,便是来了铁锅也还是以蒸煮为主——铁锅炒菜,要好吃得多放油,徐大发家里虽然宽裕了少许,但都是过日子的,又如能舍得?便买了鸡也要拿来炖汤的,样才能利益最大化,让众都沾到腥味。红烧鸡块,是乡间少见的做法,因酱油要多放,还要是老抽,老抽对农家实已是奢侈品。
但葛爱娣咀嚼口鲜滑香嫩,咸带了油香,嫩得一口咬下便有肉汁迸发的鸡块,半日方道,“是鸡肉?如便般嫩了!”
小红张望了下,道,“你运气不错,吃鸡腿了罢。再者我们的鸡种,来就是肉嫩油大,可不比地土种要好得多了。”
农家自然是不吃小鸡的,所吃的大多都是过了蛋龄的老母鸡,其肉坚韧塞牙,怎能和种四十多天便屠宰的鸡相比?葛爱娣仔细咀嚼,不知为忽地垂头擦拭了一下眼眶,更声道,“不怕先生笑话,是小女生来第一次吃到鸡腿,原来……原来鸡腿是般美味。”
她身旁有个女吏目也转头『插』话道,“不错,我等幼年时兵荒马『乱』,数年不知肉味,好容易安顿下来,已是婚配之年,买活军入城之后,日子倒是好了不少,但身为『妇』,不过是吃残羹冷炙,曾吃过样好的佳肴!”
虽说买活军并不分割男女,但常年来的习惯,众落座时,无形间都是男女分开,此时一桌女吏目都嗡嗡议论起来——县内的有钱家就么几户,且不说了,旁的家也不是日日吃鸡,便吃鸡,鸡腿样的好物也要奉祖父母、父亲、叔伯、兄长幼弟,出嫁之后更是如此,别说鸡腿,炖一次鸡,能跟喝碗汤,吃脚爪已是不错了,有时上桌慢了,一碗汤全没了,自己便只好吃菜汤拌饭了事。
要细说下去,倒也不是没有道理,祖父母是孝道,父亲叔伯,是因为他们外能赚得饭食,田地里也能做最苦最累的重活,吃得好也是自然。久久之,仿佛便建筑起了样的认知,身为女子,除了大户家的小姐以外,似乎是不配吃鸡腿样好的东的。
但今日不一样了,今日女娘所吃的美食,全是自己赚钱挣得,一日十五文,包了一餐点——全是她们为买活军做事换来的,堂堂正正,每一块实实的肉,都吃得堂堂正正,占足了道理!
认识,尚且还不好意思说出口,只是彼此的眼交换各自会意,她们有还不太敢相信,样犹疑:‘我也配么?’,但身边的同伴,胆气便渐渐地壮了,甚至还有说出了口。
“多吃,莫浪费了样的好肉。”
有第一个开了口,其余便仿佛得到了什么指令一般,哪怕素不相识,也彼此样督促,脸上绽出了带油星的笑来,谁不喜欢吃得好?鸡肉实是好,只要买活军一日,便可吃一日,连她们都能指望每日吃肉了!
样的肉也是她们能吃得的么?若以前,连梦里都不敢想,可现,一个个,她们陆陆续续地开始建筑起了样的观念:鸡腿是好吃的,六姐说她们吃得,她们便能吃得,不但今日吃了,明日还要再吃!
“吃了买活军的肉,可要六姐卖死力做事!”
小红先生便满意地望桌上的众,笑道,“回了家可要多督促姊妹们好生读书,来年我们便要去占许县了,做活的永远不够——女子心细,算学就是比男子强,你们可要多传多带,勿要让六姐的苦心白费了!”
众女都是赞成——因为来识字班上课能有鸡蛋吃,且考了头名也有奖励,各家的女娃都极是积极,尤其是村里,为了吃几个鸡蛋,女娃儿们上课便没有不走心的,有个娘子隔桌响亮地道,“今早我统计十村统考的成绩,你们可知女娘的成绩均分是多少?尤其是算学——均分75!胜过男娃许多!”
食堂里坐的许多吏目都投来了惊愕的眼,谢六姐站打饭的队伍,隔远也搭话,“可是如此吧,彬山,云县,都是如此,女娘的算学就是比男子更强。”
她是菩萨,纵使旁心有异议,又怎敢驳嘴,一时间食堂众交头接耳,都赞成地点头,又有起身要对谢六姐行礼,却被旁止住——六姐最反,只要众都实心做活即可。葛爱娣见了,便也压下股冲动,一边听一边大嚼,是她有生来吃得最饱足也最珍惜的一顿饭,每口菜都是样味美,怎舍得浪费?
刚吃了一半,却王太太从另一桌起身对她招手——她只早走了几步,食堂里排队便前面许多,不过她和一男子坐隔桌,男子想来便是诸暨的王举了。小红对葛爱娣道,“王太太往日午都要回去小女儿的,来是将此事托王老爷了。”
葛爱娣知晓和小红的吩咐有关,忙起身要过去,又舍不得午饭,犹豫间,王太太已走了过来对她道,“今日是首日,你便多吃不要紧,我回公舍等你,以后每日午我你学算盘,也免得耽误了公事。”
说,又冲众点了点头,便转身行远了,小红葛爱娣背后赞叹道,“王太太虽是诸暨来的,但学得倒快。”
葛爱娣听有茫然,忙又打量王太太的背影,忽然意识到王太太走起路来也是横平竖直,抬头挺胸,虽缠过足,但果然已有了买活军女娘的一丝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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