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了。

娘亲去世后，赵仲麟就再没过过一个像今年一样高兴的年。

他买了红纸，自己写了对联，给各方的菩萨神仙们上供的香烛，再也不是往年自己捡拾松枝制成的替代品。

在每一个神仙菩萨的方位，他都要虔诚的默念几句。

祈求他们能够保佑娘亲，投胎转世一个好人家。

然后按照乡俗，在门前打碎一块瓦片，念念有词着‘碎碎平安’。

吃过年夜饭后，他又去娘亲的墓冢前，陪着娘亲一起守岁。

惟妙惟肖的雪像，让赵仲麟觉得，娘亲就在身边，像娘亲在的时候，每当过年，吃过年夜饭后，就会坐在门槛上，笑着看他在院中放烟花。

或是抓着他的手，用香烛点燃爆竹，然后捂住他的耳朵，把他抱在怀中，保护起来。

初一，他终于也有富裕了。

代表娘亲，代表这个家，拿着购买的精美点心，敲开一直以来对他颇为关照的长辈家门。

以娘亲的名义，送上拜年祝福。

过去几年，初一早早地，他就会躲出去。

他不敢去拜年，手中没有礼物，去拜年就是去拿人家的吃人家的。

谁家也不宽裕，虽然他知道，值得他去拜年的叔伯长辈们，是不会介意。

可他自己介意。

他不能给娘亲丢人。

当天中午，赵仲麟高高兴兴的去了娘亲墓冢前，亲口对娘笑着说，“娘，我长大了，我终于能顶门立户撑起这个家了，你放心吧，王叔带人捎话，十五之前就会送第一批鸡蛋来，咱家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娘，你要是还在的话，就能亲自给仲麟束冠了……”

絮絮说着，赵仲麟的声音有些哽咽了。

他想到了今天拜年，几家长辈们谈论的事情。

鹏举、吉青、徐庆、牛皋他们这些今年都要束冠的同伴，初一拜年结束后，就动身去了县里。

周侗、李正华、王和、汤仲这些长辈，会带着鹏举他们先祭拜文庙的夫子，然后去武庙，由周侗等有名望的长者，在父母长辈观礼中，举行束冠仪式。

他羡慕他们。

束冠有至亲的家人陪着，观礼。

亲自看着，他们的孩子长大成人了。

“赵仲麟，你哭了？”

就在此时，身后有声音响起。

赵仲麟转身就看到李姝双手拎着一个小篮子，穿着一件纯白色的衣衫，明显女扮男装，俏生生站在身后。

他连忙尴尬摇头，“没，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哭鼻子！”

噢……

李姝故意拉长音调，似笑非笑俏皮的看着赵仲麟，点了点头：“那肯定是我听错了。”

赵仲麟脸有些微红。

他忙岔开话题，询问道：“你没有去县府武庙观礼吗？”

李姝抬起篮子示意，“和你一样，初一要来看娘亲，所以就没去，刚刚看到你，从我娘亲那边过来，就听到你……你也到束冠的年纪了吧，准备找谁帮你束冠呢？”

提及束冠，赵仲麟不免有些难过，他强装笑道：“我准备自己给自己束冠。”

他拿出年前就从集市上买的一个布制的束发冠，像一个套子，布的里面有铁丝撑着保持形状，把头发用冠在头顶束好，插上簪子固定，披在后背。

他的簪子是送的，用榆木制成，略作雕刻。

他知道，鹏举他们的束冠十分正式，有加冠及笄礼等三个步骤，即便选择最普通的束冠所需，也至少需要三两银子。

年前买冠的时候他问过，并且很早他就仔细了解过加冠的完整礼节。

李姝点了点头，抬手，手中多了一把梳子，“我替你加冠吧？我虽不是长辈，可总比你自己给自己加冠，更得体些吧。”

李姝眨了眨眼金，摆了摆手中的梳子。

赵仲麟愣怔一下。

他想了想，觉得也挺好的。

有这么一个漂亮善良的姑娘、朋友，在娘亲的墓冢前，亲自为他束冠，或许不合礼制，但他相信，娘亲观礼一定会高兴的。

“谢谢，娘亲一定会很高兴，我能有你这么一个善良的朋友。”

李姝俏皮笑了笑，催促：“快坐下吧，没看出来，赵坚石你的话还挺多的。”

赵仲麟讪笑一下。

其实他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跟别人说。

只是一直以来，他身边没有可以让他无所顾虑，能够敞开心说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