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舒余国中,论起女人的容貌,公主桑洛可谓上天造化精心雕琢出的玉人,若论起女人的手,公主桑洛的手亦是最美的。于此,无论新国旧国,常有传闻。
传闻亦真亦假,但这一条,倘若有幸见过,定会相信传闻非虚。
桑洛自小在皇城中被吾王捧在手心儿里,便是用的帕子上都绣着金线,洗手的水中都泡着花瓣儿,那从不做粗活重活儿细心呵护的手有着白皙细嫩的皮肤,修剪圆润的指甲,细长的手指骨节分明,瞧起来是那样的柔软却又不显出一丁点儿多余的肉。
这一双手像极了多年前故去的王后——桑洛与伏亦的生母姜氏。那也是个仪态华贵温和慈祥又堪称母仪天下的人,她仿若从未与人争斗,亦从不与人争辩,对吾王的旨意,只有顺从,绝无异议。
桑洛继承了姜氏的美貌与华贵,却又超出了姜氏的美貌与华贵,然超出的这一点儿,偏巧又是她父亲渊劼的聪明与心计。可她掩饰的极好,把心中的所思所想小心翼翼的掩盖在她绝美的容貌之下。
又偏巧是这样的一双从不沾污秽从不做粗活的手,此时正拿了一条带着血的手帕,放进铜盆里面,盆中的水被帕子上的血染红,她白皙的双手在带着血污的水中洗着帕子,细细地揉搓,洗净,拧干。
此情此景看的疏儿心惊胆战。
被掌掴之后臃肿起来的面颊涨涨的疼,尤其是那被茶杯的碎片割破的右颊此时更是又疼又痒,方才被帕子一擦,那一直没有结痂只是因着血凝固的伤口又流出了鲜红的血,还有她后背上的鞭痕,已分不清楚究竟是哪一处在疼,哪一处是完好的。
她撑着力气睁大眼睛瞧着地上两件已经破烂不堪的衣衫,在烛火的光亮下显得狰狞异常,那衣衫和自己身上带着汗水雨水和血腥的怪味道方才一同被桑洛扯了下来丢在地上,而她后背的伤口此时正被桑洛仔仔细细的轻擦着,冰凉的帕子每触碰到一处伤口,便如同一条结了冰棱的长蛇往她的心口里面钻,钻的她身子不由得发起了抖。
她不知桑洛用意为何,只能不住的颤抖着干裂的嘴唇一张一翕地不断重复着一句话:“奴婢知错,奴婢有罪……公主恕罪……”
桑洛也不言语,放下帕子,洗了洗手,压抑地咳嗽了两声,拿了药膏去往疏儿后背上那触目惊心的鞭痕上去轻轻涂抹。疏儿也只能趴着咬牙忍着,便是再疼,也仍旧是那样一句:“奴婢知错,奴婢有罪……”
许久,桑洛才将药膏放到一边,拉了毯子盖在疏儿身上,擦干净了手,拿了随身的药包放在鼻间闻了闻,半晌才开口说道:“错不在你,罪,亦不在你。”她叹了口气:“在我。”
疏儿但闻此语身子重重一抖,连滚带爬的从床上滚了下来,也顾不得此时上身不着一缕,趴伏在桑洛脚边哭道:“公主,奴婢真的知道错了,日后定不再犯了。公主别赶疏儿走。”
桑洛看了看那紧闭的房门,微微摇了摇,起身拿了笔,摊开一张纸在桌面上,一边写着一边轻声说道:“我母后早逝,独留我与兄长,你我同岁,在我身边已有十年,陪我学诗学文。于情,我当你是姐妹,于理,你为我尽忠从不懈怠,今日之事,不论错罪。宫闱高墙人多口杂,切记日后谨言慎行,除你之外,我亦无人可用。沈公已领命出兵,唯望他能替父王祛除叛逆,救回王兄,匡正根本。其余诸事,你我,不要再提了。”
疏儿惶然抬头,竟见桑洛面上都挂了泪珠,心中更是内疚万分,哽咽着颤声道:“是。疏儿谨记。”
桑洛搁了笔,擦了擦面上的泪珠儿,吁了口气,似是无意的将桌上纸张碰落在地,那纸飘悠悠的正落在疏儿面前,疏儿凝目观瞧,但见其上隽永字体,书写的却是《诗》中一篇《扬之水》。当下心中明了,不住磕头哭道:“疏儿如今经此一事是真的知道错了,公主大量,疏儿日后定谨言慎行,绝不招惹麻烦。”
桑洛复又咳嗽数声,点点头:“好生养着,”又看了看地上的衣服,微微蹙眉:“脏了的衣衫便如同那没用的文章,该丢的,就丢了吧。自己收拾,这沾着血污的东西,总归不好假手于人。”言罢,起身出了屋子。
疏儿趴在地上紧紧地捏着那纸,待得桑洛出了屋子,才抬起头来,慌乱的将手中纸张放在烛火上烧了,又拿着破衣服在地上的灰烬上滚了滚擦了擦,寻了件干净的衣衫整整齐齐的穿戴好,肿着脸抱着衣服行至院中,寻侍从要了个铜盆,连带着那黑灰色的纸灰,一并付之一炬,才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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