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羽急忙抬头:“不敢,”说完这句,桑洛那一双水剪的眸子直直的望着自己,她脸一红,急忙又低下头去:“公主是吾王爱女,臣实不敢冒犯。”说着话,脸都红了,双手也不知放到哪里,胸中气闷,心里着急,又咳嗽了两声:“不知,公主有何事不明,但羽所知,一定知无不言。”
“沈公武艺高强,我瞧场中数人除了那有力气的希葛之外,怕都不是你的敌手。何以沈公一直来回逃窜,任由别人追打却不还手?是故意拖延,还是别有他意?”桑洛说着,想了想,又道:“我想来想去,总觉得沈公此举是为了骗过希葛,可当时场面混乱,希葛被人围着自然也不可能瞧的像我一样清楚。我便又想不明白了。”
沈羽轻叹:“原来是为了此事。”她沉吟片刻,终是答道:“公主猜的也没有错,希葛此人力气极大,我只能以灵巧对之,且他性格太爱争勇斗狠自负非常,他追不到我,自然心中气恼急躁,自乱阵脚。”
“这一点我倒看的清楚。”桑洛灿然一笑,似是对自己猜对了沈羽的心思这事儿非常开心,又追问道:“那对其他人,却为何不打反逃?”
沈羽叹了口气:“斥勃鲁虽是要打到不死不休,然场上十几位武者,都是我舒余忠良,他们来此,也是为了报国。羽,不想枉杀无辜,是以只躲开,并不想伤人。”
桑洛微微颔首,沉吟半晌,忽的不说话了。沈羽低着头,等着桑洛再问,然桑洛却一言不发,心中不由迷茫,不知此时自己是该说,还是该等着。如此深夜,两人独处一室,她是知道自己与桑洛同为女子,然桑洛眼中的沈羽可是个男子,如此“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莫说尴尬,她自己都觉得非常不自在。
还是方才自己衣衫不整,让桑洛看出异样?
沈羽左思右想,头上都冒了汗,却听桑洛忽然又道:“沈公,还有一事,我想问你。”
沈羽提心吊胆的赶忙回道:“公主请说。”
“龙泽一战,”桑洛的声音不似之前那般轻快,隐约听得有些凄楚之意在里面,她顿了顿,复又说道:“龙泽一战,你泽阳沈家,真的只剩你一人了么?”
沈羽心中一沉,叹了一声:“是。”
“我知先公与你兄沈泽为国捐躯,却想问问……”桑洛的话说到这里,停了许久,才重重的叹了口气:“想问问,你那个叫时语的妹妹……”
桑洛的话没有说完,沈羽却忽然抬头直视,目光中尽是惊讶,然这惊讶转瞬即逝,又急忙低下头去,哑声说道:“公主,竟知道……时语……”
桑洛却是苦笑:“十年前,沈公曾携家眷来神木都贺父王大寿。我一人在房中无聊,便甩开侍从们自己跑到花园玩耍,碰上了正好随父入皇城的沈时语。我在皇城之中从无朋友,日日只有习诗作画,倍觉无聊。那时尚小,玩的投契,还似模似样的结了姐妹……我怕她听闻我是公主不和我玩,便告诉她我是刚刚入皇城的婢子,只是因为年岁尚小,别人才不管我。如此玩笑话,她却也信了。我长她一岁,她叫我洛儿姐姐…我还教她闵文…”桑洛说着,弯着眉眼,面容带笑:“如今十年过去,物是人非,自那日之后我再未见过沈时语此人。直至西迁……”她微微摇头,目光之中尽是怅然:“女子不入籍,我虽听闻你泽阳一族的消息,却无法得知此人是生是死。是以,想问问沈公,她,可是真的死了?”
桑洛说完,却见沈羽低着头,身子微微发了抖,双手紧紧的抓着膝盖,一言不发。想来是自己的话惹了沈羽伤怀,又道:“本不该提起旧人旧事引今人伤心,只是,我到如今,唯有沈时语一个好友,虽时过境迁,可若不得到确实的消息,我心有不安。沈公,莫要见怪。”
“时语……”沈羽紧蹙着眉头,咬了咬牙,颇为艰难的吸了口气,才又说道:“确是死了。”言罢,但听桑洛又是一声重重叹气,急忙起身下拜:“时语能有公主惦记,死亦犹荣。沈羽,替妹妹谢公主惦念。”
桑洛起身,将沈羽扶起来。沈羽颇为局促的站起来,周遭被一阵馨香萦绕,不知是什么香气,清新淡雅令人心旷神怡,她不由得抬头看了看桑洛,在忽晃的烛火之下,桑洛那清澈的眸子仍旧看着自己,似还带了些不知名的情愫,急忙松手后退一步拱手道:“冒犯公主,羽……”
“沈公和你妹妹,长得像吗?”桑洛未等沈羽说完,便即问道:“十年过去,我都不记得她的模样了。”
沈羽闻言一愣,笑着点头:“我与她,是一母同胞。父亲总说,我们两个是像的。”
“竟是同胞兄妹,”桑洛若有所悟,继而笑道:“怪不得我总觉得,虽未与沈公说过话,心里也觉得投契。”
沈羽心中一凛,又道:“已是深夜,公主若无他事,还是早些回返皇城。免得吾王寻不到你……”她话未说完,才惊觉此言无礼,急忙又道:“公主恕罪,沈羽妄言了……”
“沈公说得对,”桑洛看看外面天色:“是该回去了。”言罢,看看沈羽:“今日之事,还望沈公,莫要说出去。”
沈羽只道:“公主放心,羽一字不提。旁的人,也不会提。羽送公主回去。”
“沈公有伤在身,休息便是。但有一言,我还想嘱咐沈公,”桑洛转身看着沈羽,神色一沉,只说道:“今日斥勃鲁,沈公心地善良,不愿枉杀一人,可有没有想过,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沈羽闻言一愣,眉间染上一抹愁容,叹道:“公主说的是,今日斥勃鲁,他人皆死,唯我独活。这些人,虽不是我杀的,却与我杀得没有什么分别。”
“泽阳先公与你兄妹皆死在龙泽战中,沈公定知此切肤之痛。”桑洛转身开门,轻声只道:“唯望沈公率赤甲军再战哥余之时,莫要如今日一般心生怜悯。救回我王兄,桑洛,感激不尽。”言罢,开门径自而出,沈羽只得在门内躬身下拜,再抬头,门口已没了人,房中,只留了一抹余香。
此时她眼中才晃过一丝一直压抑着的欣慰之色,从未想过,她幼时在皇城之中遇见的洛儿,竟是她;也未想过,不在前朝的公主,能说出方才那般见解;更没想到,十年之后再遇,洛儿已成公主,沈时语,已是沈羽。
时也命也,缘也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