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打探来的消息并不假,国舅爷的相貌虽然有些不如人意,可大娘子对几位侍妾皆是不错,妾室通房之间也是和和睦睦,很少为了争宠闹出事来,然而她到了国公府之后,过得还是苦不堪言。
她刚过府几日,这位国舅爷就带着她去了边关,虽然在用度方面丝毫也没有苛待过她,但私下与人相处时却极为暴虐,天高皇帝远,国舅也不用担心有谏官会听闻这事儿后在官家面前奏他一本。
除了国舅近前服侍的小厮,谁也不知道这个曾经教坊司最善舞的姑娘为什么会如此迅速地憔悴下去,一株娇贵的牡丹,无论从前开得再怎么好,等到被塞外风沙侵蚀到无可挽救的那一天还是会被人随意地丢弃。一日国舅撞见她与自己帐下的俾将说了几句话,一怒之下将人送回了京,交由大娘子发落。
世子夫人见她是因为出了这样的事情而失宠,又已不复昔日美丽,从前的一团和气荡然无存,她被送回时已然入冬,大娘子直接将她锁到了柴房里不闻不问,听闻云氏死讯的时候只矜持地用丝绢沾了沾眼角,取钱让人给她置办一方薄棺,裁一刀好纸发送了。
云滢还记得,她被人发现时身上披了一条被雪冻硬的薄毛毡,国公府上的奴仆从账房那里领了银钱,并没有取来那方所谓的薄棺,只用破席卷了这绝色美人的身子放到骡车上,拉到京郊草草掩埋。
她漫无目的地飘荡在空中,以为会有无常使者牵引自己往奈何桥去入六道轮回,然而一睁眼,她却已经回到了自己及笄的那一年……
可惜她回来得未免不是时机,官家的万寿节已经过了,天子也如记忆中那样没有收用坤宁殿中的美人,甚至皇后已经下旨将自己赐给了国舅爷。
云滢想着想着,便不受控制地打了一个喷嚏,林芳烟知道她生性怯寒,忙将被子给她拢得更紧些,“净说些孩子气的话,你不嫁人,难道还能跳一辈子的舞吗?你若是舍不得我,就学着你姐姐那样将来寻个时机再进宫见一面就是尽孝了,哪能在宫中陪我一辈子?”
再说了,这是皇后的旨意,就算是她舍不得,又怎能违逆皇后的意思?
皇后听说这个领舞的女子病了,还特地派人送了些药饮过来,宣人过来安抚慰问,甚至还想着要在云滢出宫之前召她过去说说话,如此殊荣,一般的舞姬是得不到的。
可惜阿滢平时被她溺爱太过,纵然这是皇后的恩赏,可她不喜欢国舅爷照样会暗地里想着办法抗旨,今晨就有与她同屋的舞姬来偷偷回禀自己,说是云滢半夜的时候做贼一般地跑到外面拿冷水浸身,今晨才开始发病。
林芳烟想到这里不禁皱起了眉,这也便是那个舞姬身份低微,等闲不能往坤宁殿去,因此事情到了自己这里就压下去了,要是被皇后知道云滢不愿意做国公世子的妾室,心里岂能痛快?
“外面天寒地冻,你把自己弄成这样,若是没有人来知会我一声,真的叫你得了风寒,怕是命都要丢了!”林芳烟等着她捂好了汗,才督促着她起身擦洗梳妆:“坤宁殿派人传了话,叫你好些的时候即刻去谢恩磕头,皇后娘娘如此待你,定然是不会更改心意的,你要是私下耍这些小心机,被外面的人知道了告到圣人面前,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我就是不喜欢他嘛!”云滢知道教坊司别的舞姬羡慕嫉妒自己这份能嫁入国公府的福气,然而她宁愿在这里发几日烧,也不想去那人的身边自讨苦吃:“姑姑,我也只是想着病一段时日,国舅爷在京中过了年就要回边关去,那我不就……”
“越说越不像话,这是皇后的旨意,哪里轮得到你来挑拣?”林芳烟不是不能理解云滢的想法,人也不是猫狗,即便国舅官高爵显,当然也得许人不喜欢他,然而不管云滢对她这个未来的夫主是什么想法,这话都不能再说下去,“你到底是想挑一个什么样的郎君,难道非得要侍奉天子,才能叫你满意吗?”
当时在集英殿中,官家的目光确实在云滢身上驻足了一阵,那片刻的赞赏或许会叫年轻的女孩想入非非,然而她自己就是侍奉过先帝的人,知道这一星半点的惊艳并不会长久下去。
说着说着叹了一口气,她整理了一下云滢鬓角的碎发,低声同她道,“我劝你趁早消了这份心思,自从今年凝和殿那位老娘娘去了以后,圣上就极少踏足内宫,你父亲虽中过进士,可现在家里又没有男子可以在前朝照应你,就算是叫官家瞧上,也不见得就是天大的福气。”
掌中舞是南北朝时张净琬的绝技,然而如今只取其轻盈之意,云滢体态窈窕,腰不过一尺六寸,在盘鼓上起舞时婀娜不胜,颇得临风欲去的古韵,即便官家平日见识过许多歌舞,待这姑娘舞罢也起了兴致,不免多垂问了两句,甚至还赏赐了一些珠玉。
不要说云滢自己会往那方面想,就是林芳烟也暗自不安,思忖官家是否对阿滢留了心。
“要是我能选,那我自然是要找一个我真正喜欢的男子。”云滢仰着头瞧她,“他喜不喜欢我没什么要紧,只要我愿意,总有一天能走进他心里去的,若是找不到一个这样的人,就算一辈子留在您身边,陪着您也好啊。”
年轻的少女总会有些对于男女之间情意的向往,但这对于宫墙之内的女子而言未免太过奢侈,皇后要将她们赏赐给谁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云滢论起来只答过圣上两句话,连天颜也不曾直视过,但就是因为得了天子的偶然一顾,而被皇后迁怒。
云滢并不记得上一世皇后曾经召见过自己,或许是因为自己忽然病了,才得了踏进坤宁殿的机会,中宫虽然与圣上夫妻情薄,但在内廷里一向是以仁爱著称,不管这位圣人是心口如一还是为了名声,若是自己肯豁得出来,难道皇后娘娘就不肯动半点慈悲心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