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四年, 二月。
由于连着下了两日小雪, 京城的天气迅速转凉, 明明已是初春, 却似回到了深冬的严寒。
但这样的天气却不能阻挡百姓们上街的热情, 因为今日正是三年一度的会试放榜日。
此时, 礼部衙门外云集了众多士子和百姓, 兴庆大街各茶楼客栈也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锦春茶社。
一楼大堂人满为患,角落里坐着两个中年书生, 其中一人道:“刘兄切勿紧张,你这些年潜心学业,功课踏实, 一年前还有幸得了今科总裁亲自指点, 必然榜上有名。”
刘书生两指捏碎了颗花生,“多谢陈兄吉言, 不过失意多年, 我早就不紧张了。”
这位一直没有姓名但戏份吃重的刘书生连续考了多年还是不中, 心态渐渐佛了, “我已决定了, 如果这一科还是落榜, 就回苏省老家,不再考了。”
陈书生一怔,又安慰道:“我听到消息, 今科皇上有意取六百贡士, 比上一科足足多了两百多,你之前就名列副榜,这回只要发挥正常,怎么也能心想事成。”
刘书生:“六百?怎么这么多?历朝历代可从未有过。”
陈书生语气隐有得意,“去岁那一仗打下来,乌国已不复存在,咱们大安多了那么大块地盘,总得有人去治理吧?”
刘书生恍然大悟,原来去年安军和乌国的军队大了一仗,直接灭了乌国皇室,疆域又扩大许多,但战争过后百废待兴,朝廷理所当然地缺人了。
至于大安为何要与乌国开战,那得从一封求助信说起。
去年春,大安一支船队在航海途中遭遇风浪,偶然到了个陌生的岛屿。原本船上人还有些不安,但他们很快发现当地百姓不但文字与大安相似,且在得知他们来自安国后态度极为热情。船员们一问才知,这个岛屿所属的国家叫做怀国,两百年前也曾属于大安……不,确切说应该属于前朝治下,只是前朝中后期地方势力割据,以至分裂出数个小国,怀国正是其中之一。
但怀国与大安之间还有几个同样被分裂出来的国家,两国百年没有来往,船员们一时没想起来。
尽管前朝已不复存在,但大安作为前朝的延续,对岛上居民来说差别并不大,他们同宗同源,曾经同为一体,自然容易亲近。
有了这层关系,船队便在小岛上安置了下来,船主本想着来都来了,索性看看怀国有没有做生意的机会。可他的想法却遭到了村民的反对,原来怀国正与邻国乌国打仗,只是这座小岛与陆地相隔较远,才没有受到战火波及。
没办法,船主只有歇了心思。
等船队修整好,船主便打算离开,可临别前,村长忽然交给船主一封信,写信人居然是怀国的国君,对方希望船主能将怀乌两国交战的消息带回大安,由大安派出来使出面调解。
船主立刻明白有村民泄露了他们的行踪,但他们受了村民的恩惠,再说寄信不过是举手之劳,便答应下来。
船主信守承诺,一回到大安便走关系将求助信上交给了朝廷,文武百官听闻此事后,都认为可以答应怀国的请求,一来是出于大安推崇的德化,二来,既然怀国还信任大安这个老大哥,他们也不能让小弟失望不是?
而且,大臣们都想着乌国既然也是由前朝分裂而出,估计和怀国一样会听大安的话,毕竟如今的大安国力强盛,四方归服,比前朝鼎盛时期也不差什么了。
但现实却狠狠打了他们的脸,大安使者抵达乌国说明来意后居然被关入大狱,乌国国君还写信给嘉帝,要求大安拿钱粮换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嘉帝当即下令,让刚刚从北方归来不久的程松领大军出征,给不识相的乌国一点颜色瞧瞧。
于是,程松这位二十二岁的年轻将领,第一次以将军之职出战他国,数月间横扫乌国境内,直接将乌国除了名,怀国也自愿归顺……
“程将军果真是千年难得的将才,我大安有这样一位将军,此后几十年便可高枕无忧!”刘书生与有荣焉道:“对了,我听说那怀国国都立有一座碑,碑上写着距大德还有一万多里,他们倒是一直想着回来。”
德,便是前朝的国号。
陈书生笑道:“如今已没有怀国只有怀省,刘兄莫要说错。”
刘书生点了点头,又道:“说起来那送信的船主好像就是程将军的二哥……”
提到这里,刘陈二人都不免想起了程家另一个人——程岩。
陈书生正要说什么,忽听外间传来喧闹声,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声更比一声响的奏报!
捷报!粤省南粤府老爷,何德民,庚戌科会试中试五百九十一名!
捷报!粤省南粤府老爷,何维宗,庚戌科会试中试五百七十六名!
捷报!粤省南粤府老爷,何书海,庚戌科会试中试五百四十二名!
三道捷报,居然都是来自粤省南粤府,且都姓何!
陈书生正觉得名字有些耳熟,就听大厅一角传来几声狂吼——
“阿爹!”
“阿公!”
“阿海!”
“我哋考中啦!”
只见老中青……哦不,没有青,而是位中年书生正跟一位鬓角斑白以及另一位白发皓首的年老书生搂在一块儿,三人抱头痛哭,哭声惊天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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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他们!粤省何家!”
“我想起来了,他们家三代耕读,还曾许愿从爷爷到孙子三代要同中进士!”
“对对对,我知道他们登摘星楼时做的那句诗——今朝齐上摘星楼,他年同占麒麟阁!”
“天啊!一家三代,同科贡士,若殿试无意外就真是同年进士了!”
“何家风水也太好了吧!”
听着众人的议论,刘书生不免羡慕。
陈书生见了,笑道:“刘兄可知,何书海正是程大人当年在鹤山书院的同窗?”
刘书生“嗯”了声,作为程岩的忠实迷弟,自然知道些花边八卦。
陈书生:“那你又可知,十五年前,程大人便是在这间锦春茶社高中会元?为我们南人挣了好大的脸面。”
刘书生:“自然,茶楼老板逢人便吹,你提这个作甚?”
陈书生又笑了笑,“我听说闵省一代至今还有不少人供奉程大人,说信了程大人就能金榜题名。上一科有位进士不就是得了程大人一幅写着‘逢考必过’的墨宝,考试时才如有神助?或许程大人真是文曲星下凡,而刘兄与程大人有些交情,今日又在程大人功成名就之地,必然受其文气庇佑,今科杏榜有名!”
陈书生宽慰刘书生的同时,他口中的程岩在做什么呢?
此时的程岩正半躺在藤椅上,享受着四姨太……咳,庄思宜贤惠又体贴的肩颈放松护理组合,并且时不时摸摸蹲在一旁的啸天的狗头。
“你的技术越来越好了。”程岩感受着轻柔合宜的力度,忍不住夸赞。
庄思宜明知故问:“你说哪项技术?”
尽管说出来的话很正经,但程岩就是从中感受到不和谐,屡战屡败的他决定闭嘴。
这时,庄棋来到院中,道:“程大人,外面来了为女子想要求见大人。”
程岩奇道:“女子?谁?”
庄棋:“看着有些眼熟,好像是东方姑娘。”
“东方……”程岩一顿,猛地坐起身:“你说的可是慕容姑娘?”
庄棋愣道:“是慕容吗?反正就是多年前名动大安的花魁,救了五王爷的那个。”
程岩:“……”
六年不闻慕容紫、紫殇的消息,程岩差点儿忘了这个人了,可慕容紫殇不是去了西泉?怎么跑到巴省来了?
他满腹疑惑,而庄思宜显然也想起了慕容紫殇是谁,却不似以往一般酸溜溜,他道:“故人来访,我便陪岩岩去见一见吧。”
程岩挑眉:“这么大度?”
庄思宜笑了笑,“我本就是大度之人。”心里想的却是:算算年纪慕容紫魅也年近三十了,又在西泉苦寒之地待了那么久,早不知被风霜摧残成什么样了,他当然要去看热闹。
但一见到慕容紫殇庄思宜就很不高兴了,眼前的女子头罩黑纱头巾,容貌与多年前无异,时光好似在她身上停驻了一般,不见半点岁月的痕迹,反而多了些过去没有妩媚。
“魅儿见过程大人,庄大人。”女子声如黄莺,却又带着一丝慵懒,像一把钩子撩动人心。
程岩满身蹿起了鸡皮,心道还好自己是断袖,否则真要如雷剧定律般被女主勾了魂……不对啊,魅儿?“你不是改名了吗?”
慕容紫魅表情微僵,叹了口气道:“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魅儿又将名字改回来了。”
程岩:“……”还可以这样?算了,雷剧女主,不要讲逻辑,“那慕容姑娘此来是……”
慕容紫魅:“魅儿想来投靠程大人。”
下一刻,程岩就感受到来自身旁的凛冽寒气,但他已顾不上了,惊道:“投靠我?!”先不提慕容紫魅和周勉之间的牵绊,她还有那么多裙下之臣,怎么想到来投靠不配有姓名的他?但程岩不好直接问,只委婉道:“莫非五王爷他……”
慕容紫魅苦笑了下,轻轻揭开头纱,“我从王府逃了出来……”
——得不到才是最好的。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