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屑,“那上头上写的你也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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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周围好几人表情都变了,那少年也自知说漏了嘴,不安地看向程仲。
却见程仲似乎毫无觉察,正一脸气愤道:“你这人说话太不老实了,连三岁小儿也骗不了!”
众人觉得无语的同时也松了口气,只是心头难免心虚,又聊了几句便都散了。
等人一走,程仲却微微眯起了眼睛。
傍晚,程仲回到了县衙,在见到程岩后便将打听来的事说了,“哥,看来这云岚县的上等田可不止卷宗上记载的。”
程岩点点头,若真如此,那赵大河等人贪下的粮食比他想象得还要多。
“这些村民各个守口如瓶,不敢提强征税款的事,但如果能证实县衙以好田充次田上报,便足以说明云岚县每年的总产粮都是虚报,府库里的存粮自然也不对。”程岩笑看着程仲,“你今日做得很好。”
程仲高兴道:“他们还当我什么都没听出来呢。”
程岩拍拍他的肩,“哥哥再交代给你一件事,帮我查清楚,云岚县到底有多少上等田和中等田,我会安排人配合你。”
“是!”
另一边,赵大河也回到了家中。
不久,有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赵府,他们各自递上一封信,前者乃米氏所书,后者则是赵大河那个远房堂侄女写来的。
赵大河看了信后,表情愈发凝重。
“老爷,出了何事?”赵夫人款款走进书房,“怎么一回来就闷在房里?”
赵大河将信收好,“今日程大人分别找了我和吴县丞、胡主薄谈话,可他只跟我聊了几句家常便不说话了,叫我干坐了两个时辰。方才我跟吴县丞和胡主薄碰了面,总觉得他们有所隐瞒,便让人去打探。”
他语气一沉,“可惜那俩丫头也是废物,什么消息都探不出来!”
赵夫人不满道:“那程岩究竟想做什么?又是叫你们种地,又是莫名其妙要谈话,看上去可真不是个省事儿的。”
赵大河点点头,“县衙收粮在即,看来,得给他找点儿事做。”
之后几天,倒是风平浪静。
程岩依旧去田里帮着秋收,等秋收结束,他又每日带着几个下属去各个村里瞎逛。
赵大河一直偷偷派人跟着程岩,但却也搞不明白程岩想要干什么?
其实程岩只是想了解下几个村子的情况。
云岚县穷,不仅仅是因为吏治腐败,还有诸多原因。这里人少田少,位置荒僻,百姓的意识也很落后,就算肃清了吏治也走不出困局。
程岩希望,自己能为云岚县的百姓们找到一条改变命运的路。他既为朝廷派选的“父母官”,那则该严而似父,慈而如母,深爱治下百姓,才不会辜负自己的官名。
短短时间,程岩已走遍了县城七村,在第一场霜降时,他收到了庄思宜从京城寄来的几大框梨。
庄思宜在信中说,这些梨乃是太子殿下所赏赐,他想着程岩孤苦伶仃在边关,想必也没什么水果吃,自己一个都没留,全给程岩送来了。
而且送梨的寓意很好,可以说非常符合他现在的心境了。
等庄棋前来求见时,程岩正读到信的末尾,庄思宜道:“也是,和阿岩比起来,谁都不算美人。”
“……”
程岩深吸口气,默默收起信,从果盘里递了个梨给庄棋。
庄棋笑嘻嘻接过,问道:“是我家少爷寄来的吗?”
“嗯。”程岩本想问庄棋所来何事,但出口却道:“你知道……送梨是什么寓意吗?”
庄棋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梨乃分离,送梨便是说不愿分离,自然是表达思念与牵挂了。”
“……”
程岩忍住难为情,干咳一声,“找我何事?”
庄棋神色一肃,原来是赵大河那边有了异动。
“赵家一个族人突然来了赵府,但只待了一个时辰又匆匆回去了,我打听到,他们在找人写状子。”庄棋有些惭愧,“可惜具体是为何事我还没打探清楚,也不知是不是冲着大人来的。”
“哦?”程岩挑了挑眉,兴味道:“自我上任以来,还没有一人来告状。”
他虽不知赵大河想做什么,但如今的情势,他们俩迟早都会对上。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就在这里等着,看他们能如何?”
两日后,县衙门外的鸣冤鼓敲响了。
当时程岩正与一众官员在议事堂商讨收粮之事,听见鼓声,程岩不动声色地看了几人一眼,却见吴一天和胡成喜都面露惊讶,而赵大河则低下了头。
莫非……今日之事,赵大河并未知会其他人?
程岩收回目光,淡淡道:“走吧,去公堂。”
前来告状的是一名老者,名叫张有根,他要告的则是同村村民李大牛。
程岩打量着跪在堂上的二人,见那李大牛约莫三十来岁,皮肤黝黑,一脸老实相,此时面对他和左右衙役的注视,整个人都在哆嗦。
张有根的状子上说,李大牛这几年一直都在各村收粮,再将收到的粮食转卖给粮商,赚取中间的差价。
若是以往,李大牛的做法也没什么错,只是三年前新政推行,朝廷为了抑制粮商低买高卖,扰乱粮市,便禁止了民间私自收粮。想要收粮,除非你能拿到衙门的凭证,一旦无证收粮,就将面临牢狱之灾,短则一年,长则七年。
其实这个案子很好判,只要程岩按照律法来执行,谁也挑不出错来。但他很清楚,既然赵大河选择借此给他挖坑,又怎会这般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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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知律法之外,还有人情。
云岚县地处边陲,粮食不丰,程岩虽还没找到足够的证据,但从种种迹象推测,百姓们交完粮税后,每年能存下的粮食不会太多。
而那些粮食,是很难养活一家人的。
这时候,他们就需要将好粮换为粗粮、杂粮,虽有些难以下肚,但至少分量足。
可百姓们大多淳朴,若直接与粮商交换很容易被坑骗,因此,他们习惯将粮食卖给有换粮经验的村人,再由对方统一处理。
程岩知道,云岚县中无证收粮的绝对不止李大牛一人,此事牵扯到诸多百姓的利益,如果他今天严惩李大牛,那断的可不止一个人的生计。
若再有心思不纯之人刻意煽动,多半就要坏事。
此时,书吏已念完状子,程岩惊堂木一拍,问道:“李大牛,你可知罪?”
“回、回县尊大人,俺、草、草民不知道不能收粮啊!”李大牛眼看着都快哭了,语无伦次道:“以前俺们也一直收粮啊,没说不能收啊,咋的收粮还要坐牢啊?”
程岩冷声道:“新政已推行了三年,相关政令还张贴在县衙门前,你为何推说不知?”
李大牛:“草、草民不识字啊!”
程岩:“怎么,莫非衙门没有派人到各村宣讲新政?”
李大牛急急摇头,“没有啊,大人,草民真的从未听说过,否则,草民也不敢干啊!”
而公堂外一些围观的百姓们也都议论起来,竟是人人都未曾听过。
程岩淡淡扫了眼吴一天和胡成喜,见两人脸色都不好,毕竟民不知政,就意味着当地官员失职。
只见吴一天指着李大牛道:“放肆!公堂上岂容你胡言乱语!明明是你知法犯法,还敢怪衙门没有知会清楚!”说完,他又对程岩拱手,“大人,此人必是为了逃避刑罚,故意推说不知,下官认为,应即刻将他收押。”
程岩:“要不,你来审?”
吴一天表情一裂,“……不敢,是下官逾越了。”
程岩不理他,又问李大牛:“你是从何处收粮?价钱几何?”
李大牛战战兢兢道:“草民都是从同村人手中收的粮,一石粟给他们十两银,或是等价的次粮……”
程岩默了默,再次感叹了一番雷剧的物价,又道:“可有证据?”
李大牛:“有、有的,草民虽不识字,但靠着画圈做了个账本,或者大人可以去村子里问,村民们都能为草民作证。”
程岩转头问胡成喜,“胡主薄,我记得云岚县有规定,凭证收粮的底价为九两一石对吧?”
“回大人,确实如此。”胡成喜态度恭敬,心里却想着程岩为何越过县丞来问他?莫非他之前那个念头还真有可能?
程岩点点头,“朝廷推行此项新政,是为了稳定粮市,以防有不良商人压榨百姓,低价从百姓手中买粮,再高价贩卖……”
他极富耐心地将这一政令掰开、揉碎了讲给众人听,是希望百姓们明白新政的好处,减少抵触心理。
作为县令,他不但要“治民”,更要“教民”。
“……此乃皇上一片爱民之心。”程岩缓声道:“而李大牛十两银子收粮,比衙门规定的底价还多了一两,百姓们也能得到更多利益。他的行为不但没有扰乱粮市,反而在其中起到了纽带的作用,为村民行了方便。何况,新政之事,他并不知情。”
此言一出,堂上诸人都愣了愣,赵大河飞快地看了程岩一眼,眼中有藏不住的惊讶。
半晌,吴一天迟疑道:“大人的意思是……”
程岩:“此事本官会再查,若李大牛所言无虚,又何罪之有呢?”
吴一天下意识反对,“大人不可——”
程岩:“要不,你来审?”
吴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