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当第一声鸡鸣响起, 程家所有人都起来了。
因为今日, 正是发榜之日!
去看榜, 当然还是由程柱陪同。
这日天公不作美, 程岩刚打算出门, 天上就飘起细细小雨。
程柱转身回房拿雨具, 程岩则等在屋檐下。
不远处,小姑程金花款款走到程岩面前,微低着头, 轻声道:“阿岩,你一定会中的,我相信你。”
程岩不自在地笑笑, 家里长辈都叫他大郎, 虽说叫阿岩也没什么错,但总觉得怪怪的。
他还未说话, 堂屋中正在嗑瓜子的林氏阴阳怪气道:“我说金花啊, 你还是别给大郎太大压力, 若他没考中, 岂不是要来怪你……”
程岩回过头, 睨了林氏一眼, 似笑非笑,“二叔母不希望我中吗?”
林氏当然不能承认,“瞧你说的, 我只是害怕金花希望越大, 失望越大。”
“我呸!你少咒我大孙子,吃着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程老太太不知从哪儿钻出来,抬手重重拍在林氏背上,疼得她五官都皱在一起。
“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林氏委委屈屈。
“你啥意思我还不知道?”程老太太不理她那套,“灶房里的碗洗了吗?成天就知道偷懒!”
……
程岩瞧着堂屋里的闹剧,忍不住扬了扬唇角,却没注意到对面的程金花看着他的笑,整个人都痴了……
巳时,清溪村的牛车缓缓驶入武宁县。
大街上处处是前来看榜的学生,又因雨越下越大,马车牛车堵了一路。
程柱披着蓑衣,探头看着前方不见尽头的车龙,心急道:“大郎,我们下车走过去。”
“好。”程岩一手撑伞,一手撑着车沿往下跳,溅起一地泥水。
等程家父子俩终于赶到县衙前,雨终于停了,但整座县城仍像被浸泡过一般,墙面斑驳,地面积水。
此时榜前围满了人,程岩刚想挤进去,就听有人喊他,“阿岩,这里!”
一回头,居然是钱忠宝。
“你怎么来了?”程岩问。
钱忠宝没有下场,还是个半残,来这儿干嘛?
钱忠宝笑嘻嘻道:“我就想头一个祝你高中。”
“头一个,是我。”程柱突然出声。
钱忠宝一惊,随即注意到高大的程柱,下意识缩了缩短到几乎看不见的脖子,求助地看着程岩。
“忠宝,这是我爹。”程岩忍俊不禁,又对程柱道:“爹,这是我在社学最好的朋友钱忠宝。”
听了程岩的话,程柱脸色才好了些。
钱忠宝偷偷舒了口气,赶紧跟程柱行礼,又小声说:“阿岩,我让下人先去榜前占位了,待会儿一张榜他就会大声报喜,到时候,人人都知你中了秀才!”
程岩失笑,“你没想过,万一我不中呢?”
钱忠宝:“不可能!你的功课我还不知道?尤其近俩月突飞猛进,你若不中,那咱们社学就没人能中了!”
正说着,前方传来一阵骚动。
有人喊道:“张榜啦!”
那声呼喊就像战场上的号角,人群蜂拥往一个方向挤,差点儿把程岩的鞋踩落。他赶紧退到一旁,结果一站定,身边又是个熟人。
吴用先不屑地“哼”了声,嘴一张就想嘲讽,但又突然惊慌四顾,就看到了不远处正往榜前挤的程柱。
他脸色“唰”地变白,灰溜溜退后几步。
程岩心中好笑,也不管他,目光转向县衙大门。
只见一书吏手抱长卷,正小跑而来,有衙差帮忙驱赶人群,“让让!都让让!”
所有人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书吏,好像要把人看出个洞来。不知是不是大家的目光太有侵略性,书吏脚下一滑,整个人猛扑在地。
场面一静。
人群好似被定格一般,唯有书吏挣扎着支起上身,而后,众人便看见被书吏压扁、又浸泡了雨水的名榜,墨迹早已糊成一团。
……
………………
“天要亡我!”一声惨呼划破令人窒息的寂静,书吏脸色煞白,欲哭无泪。
程岩也傻眼了,这都啥情况?
那张饱受期待的告示显然不能用了,莫非还要等衙门再抄录一次?
“老天爷才没工夫搭理你。”这时,一位微胖的官老爷踱步而出,正是此次院试主考官孙学政。他有些嫌弃地瞪了书吏一眼,“还不快起来!简直有辱斯文。”
书吏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大人……”
孙学政不见怒意,轻描淡写道:“日后做事谨慎一些,先回去换身衣服吧。”
书吏逃过一劫,更觉惭愧,“可是名榜……”
孙学政不以为意,“再写就是!”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高声道:“此次取中的考生都记录在此,诸位大多是读书人,谁愿帮我写榜?”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孙学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孙学政见无人应他,微有些失望,正想转回衙门,忽听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请大人吩咐。”
人群齐刷刷扭头,便见回话的是个少年。
钱忠宝惊恐地偷扯程岩衣袖,心想阿岩他怎么敢应?
他却不知,程岩对这位孙学政有些了解,虽然前生两人接触不多,但从旁人口中听来,此人性子豁达,胆大心细,最是喜欢有胆识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