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媚的沙滩上架起了一张桌子，上面的火锅咕咚咕咚地煮得很欢。花椒、麻椒和辣油在深红色的汤底上翻滚，热辣的香气传出去很远。
桌子的四周，四个人——姑且把在场接近人形的存在都这么算吧，各怀心事地坐了下来。
里梅叫出她的名字的时候柒夜莉丝其实是有几分诧异的，她虽然是抱着一定难以言喻的想法走到了如今的这个地方，却也并不认为事实会当真巧到刚一进入到这一方就遇见某位对她怀有了解的对象。
如果不是对方很快地转过脸不情不愿地向她道歉表示自己认错了人，她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将这一方也划入她拒绝过多靠近的范畴。
“……虽然可以这么叫我，不过既然你有认识的对象，那就称呼我为柒夜吧。”
对于“同类”犯下的口误，黑发的少女似乎并不在意。这表现得正和漏瑚提前一步带回的信息相差无几。在接受更多的信息之后，对方要比最开始不近人情的样子更加通情达理。
“意思就是说，也有人称呼你为莉莉丝吗？”饶有兴趣的口吻在那个名字上微微加了重音，像是发现什么了什么有意思的事物。
忽然被插入这么一句，柒夜莉丝转过头就看见了被介绍为“真人”的咒灵——外表看上去更像个普通少年，如果忽略他脸上的缝合线的话——距离很近地打量着自己。
在这段距离下她也同样能观察到对方身上的一些事物，譬如那一条条缝合线似乎并非伤痕，而是真真切切地拼接着来自不同特质的部位。
“不熟的话最好不要这么叫我。”
意思就是默认了他说的话。至于所谓“熟不熟”什么的先决条件，在他听来不过是说说而已，对诅咒而言可没有那些繁杂的事物，当事者的心情决定一切。
真人打量着这位被漏瑚出去转了一圈就轻而易举地在不为人知的地界中挖掘出来的少女。就算是里梅认错了人……那他认错的对象可真难得。
穿着雪色长裙的少女身姿纤细挺拔，露在外衬下的肌肤细腻光滑，只是视线看过去就能感受到手指从上面滑过的柔顺感；脆弱得仿佛能被轻巧折断的手腕上戴着一条银色的手链，上面镶嵌着的黑色宝石在日光下泛着粼粼的光彩。一缕鸦色的长发若即若离地点映在宝石的上方，整体的白色形成了锋利的对比。
那是足够攫摄旁人眼球的美艳，几乎要将旁观者灼伤。以他的眼光来看，拥有这种相貌，就算在人类中也算凤毛麟角，更何况在外表方面更不讨好的诅咒。
毕竟它们并不在意样貌，催生它们的可不是什么温床。
那么——
“那么，柒夜小姐是从哪里诞生出来的诅咒呢？”毫不迟疑地单刀直入，真人不觉得对待对方需要更多的避让。如果说起初他对于漏瑚先行汇报的情况有所玩兴，那么在看见少女本人后打消了在这一方面的疑虑。
如果连来自本源的气息都能辨认出错，那只能说明是神明对待它们更加恶劣的把戏。可祂并不需要为区区这种目的就作出如此牺牲，下派祂珍视的事物。
这张不声不响出现在场上的牌面即使是阴谋，那也是以黄金打造、宝石镶边，拥有同等价值的物件。
即使是不知道那种力量究竟源自哪里，深邃的潜流依旧毫不费力地越过了他的屏障，勾得沉淀在他最底端的事物微微战栗。
独属于他知晓的方式正在提醒着他：对方是很不错的存在。
不论作为同伴，还是美味佳肴。
漏瑚偶尔也能误打误撞遇到什么好东西，大概笨蛋的运气都会很好？
他分出一点余光瞥向将这位“局外人”带入这片地域的咒灵，发现和先前被热情冲昏了头的样子不同，对方此刻似乎是冷静了下来——
在听到那个名字又经历一波三折之后，漏瑚终于将之前搜集的情报串成了一条线。
莉莉丝……所以五条悟之前说过的，它从那之后就各方打探最后才在京都那边的地区收集到一点的“月之诅咒”说的就是她吗？
完全不相符啊。
月亮……月亮能诞生出什么诅咒呢？那上面可没有人类。除非是觊觎辉夜姬美貌的那类情感……可是这和对方表现出来的完全不一样。
但如果不是的话，又会是什么呢？
什么样的感情，能够催化出那么毁灭而又惊心动魄的力量呢？
它忽然发现，自己贸然就将一个“咒术师”一方都了解甚少的“同伴”带回来，似乎是有些……不合常理了。不，不是有些，是完全脱离了它正常的行动指南。就算是对方再怎么强大也好……
正在思考的咒灵在分歧点前站定了脚步。或许能够解释它的失常、并且将“失常”定义为“正常”的——
只有这个在它们的局外诞生不久的存在的强大程度。
如果对方强大得足够以一己之力颠覆整个局面、与另外一方抗衡，那么它的所作所为就算是脱离了逻辑，在那之后也不会存在任何疑义；而如果对方的强大如果并不足以达成这一点，又或者和它们即使在会面交谈后无法彻底理解它们的目标——
那么，促成了这一麻烦的它，就要负责将它造成的差错解决。尽管从已经发生过的一对一看来，多少有些不切实际……
它的目光落到低头注视着翻滚的红汤的黑发少女身上。
或许一切还是要取决于真人刚刚问的那个问题的答案。
“来源……我不懂你说的意思。”柒夜莉丝伸出手，试探了一下滚滚升腾的热气。嗯，再滚一会应该就能下东西了，那就先来调个料好了。
“嗯？是不愿说吗？”
“是不知道。准确地说……”黑发的少女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朝自己面前的碗里添加了致死量的辣椒，满满一片鲜红的颜色让人不由自主生出退避三舍的念头，“我忘记了一些事情。”
“本来是想在咒术师那边找到一点说不定有用的东西，结果反而被骗了呢。”
柒夜莉丝手下的动作不停，调调料这样的事情由她来做显得行云流水，好像对待的是什么珍贵材料，而她正在创造别样的艺术品。
处理得差不多之后她用竹箸轻轻拨弄着碗里的调料，似乎是想要将它们混合均匀。似乎是无意地给出了最后的定论，就像朝火锅里随意地投入一块食材那样——
“……真是狡猾啊。”
溅起了一丁点的浪花。然而也只是一点而已。
遗忘自己的来处是对诅咒而言不可能的事情，即使是一个对它们完全不了解的咒术师，也总能在它们身上找到多多少少趋近于真相的答案。像是漏瑚和花御这类的诅咒，仅仅是外貌上就能反映这一点。
但是也有例外。
作为进一步拥有人类形态的真人，单从他的外表上也不过是个少年——虽然他并不固定于这个外表，但是初次和他打交道的人很难看出他究竟诞生于何物。
因为他的来源是如此的、如此的扭曲。
真人的目光投向沉静的少女。
不，单凭这一点还不够。如果能够亲眼看到对方出手的样子，他才能确定答案是否正确。
“嘛，人类一直都是那个样子的。”银蓝色头发的男子皱起眉，嘟嘟囔囔地开口。
要真实，要坦率。
“不过我一看见莉莉丝就很喜欢，果然还是同类之间的吸引吧~！”
要小心，要亲切。
他看见黑发的少女在听见他的称呼时似乎想要开口，却被他丝毫不停的“真心话”给挡了回去。
那双幽黑的眸子静静地看过来——
好像是比他最开始炮制人类的时候挖出来的任何一双黑色的眼珠都要漂亮。
像黑水晶一样，起的名字还真是应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