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手术间内,柒夜莉丝以不变的步幅朝那扇屏风后绕去。
眼睛有些酸涩……啧,忘记问条野采菊那家伙的眼睛是怎么坏掉的了。不过也无所谓,只不过是残存的错觉。
银发少女精致的面容一片漠然。
无人知晓房间内正在行动的人实际上究竟处在怎样的状态。
仿佛被割裂开的“精神”站在这片黑暗的顶端,毫无情绪波动地冷眼旁观着属于“身体”的行动。只有在快要接近最后的目标时,它们仿佛才受到什么指示一般,重新融为一处。
安静的空气内划破一道极轻的破空声,然而对于柒夜莉丝来说,已经足够刺耳。她顺手将旁边的手术刀拿起,朝后抛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甚至用不着回头。
或者说,从她还没有进入这栋建筑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
“毕竟是产生了联系的存在啊。”
不知道想到什么,柒夜莉丝停下了脚步。她的话语声在这间空荡的房屋内显得格外清楚,却让身处一片黑暗的人感受到了更深的寒意。
怎么会……不、为什么是柒夜小姐……?
柒夜莉丝缓步走到她感知的那个位置,俯身蹲下,伸出手——
“这只是你为自己的行为得到的第一片黑暗而已。”
被她以缓慢却不容挣脱的力道拉起的青年的双眼虽然完好,然而仔细看去,却只有赫然一片空洞。
柒夜莉丝语调不变:“不过我也有责任。我确实没想到……就连这里的体制,也会存在像你这样的蛀虫。”
她松开手,于是东野吉吾便像垃圾一样被抛下。他坠落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却尚未意识到面前的人和那个在公共场合下漂亮、乖顺的少女已经截然不同。
“不……您、您怎么能这么说!?”被戳到了痛处的青年慌乱却依旧不肯闭嘴。或许是因为再也看不见外界,他对气氛的感知也完全趋近于零,
“那个女人……只不过是随时可以被取代的工具罢了。明明自己都只能依靠他人存活下去,还来束缚您的行为……
她害您名不正言不顺地待在那个部队里……我都明白的,没有了她,您要取代那个位置完全轻而易举。对、没错,就是这样……我是为了您啊……是为了——”
穿着军靴的脚踩在了他的胸口上,难以估量的力度将他说到一半的话硬生生地中断。
“咳、咳咳——”几近窒息得失去意识,这个至今依旧迟钝的人才终于开始挣扎起来,然而并没有意义。对柒夜莉丝而言,脚下微不足道的挣扎甚至比不上平日训练时站在自己对面的人的百分之一。
今夜进入到这里的,不是他想象中会因此对他的行为感动、称赞的少女“柒夜莉丝”,而是居高临下、眼神冰冷,到底是在港口黑手党侵浸过的“莉莉丝”。
“少拿你自以为是的借口来恶心我。”
踩在对方身上的少女微微倾身,窗户玻璃外的闪电划破黑暗的室内,映出她情绪不明的侧脸。
“只要她愿意,杀死你这种人一百遍也绰绰有余。”
从进入房间起浓重的血腥味就撩动着柒夜莉丝的神经,没来由地让她想起只能守在那间斜阳落幕的别馆内时的心绪。当天死去的士兵身上流出的鲜血掩盖了别馆印有花纹的地板,她在那里等待血迹从殷红褪为腐朽的暗紫。
没有恻然。
因为有些人的取死之道就是那样。
无法描述清楚的人性,与此刻这间屋子里她直面的这个人有什么分别呢?
“工具?你说得也没有错。如果不是为了成为这种体制手中最锋利的刀刃,她也不可能轻易地就把性命交付出去。”
少女的低呢即便在幽暗的室内也依旧动听,在舌尖缠绵悱恻得像是春日的夜莺最动人的颂曲。
“我会喜欢那样的位置……?像那样克服一切只为了任人摆布的位置?”
然而东野吉吾已经快要听不清她究竟在说什么了。极度的窒息让他如临深渊,乃至于耳边都响起了嗡鸣——将死之人第一次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别、别杀我……你不会……被放过的……”
躺在死亡关头的人终于暴露出低劣的本性,然而即便是狠话也被放得绵软无力。就在东野吉吾觉得自己就要死在这里、被对方像踩死一只虫子那样踩死时,柒夜莉丝忽然放开了踩在他身上的那只脚。
像溺水之人猛然发现了一根稻草,便抓住它急切地浮上水面。躺在地上的青年不顾一切地呼吸着室内冰冷的空气。
他的四肢都快要僵硬了,却不得不拼命思考能从这里离开的方法。
柒夜莉丝为什么放开他?她是不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她不敢真正杀了他。……对,就是这样!
手术台上的不过是个很快就会腐烂的死人罢了,他可是东野家族唯一的分支在此代的血脉。先不提主家的掌权人可是中央的重量级人物,他也是具有异能力的人——他也是少部分!理应拥有特权的天选之人!
劫后余生的狂热逐渐占据了他的头脑,东野吉吾的心脏逐渐热起来。
就算她是被福地樱痴接进来的又怎么样?自己的行为也不是完全出于个人的……那位大人会帮他撑腰。等他离开这里,他一定要让敢这么对待自己的人付出代价。
对,他就不该对这个女人和颜悦色。不识好歹的家伙……他要把她送上军事法庭,然后再求长辈帮自己动点手脚。
……
在躺在地上的那个人看不见的地方,柒夜莉丝松开他后转身朝着屏风后走去。她的脚步很轻,轻到没有人能够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