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时间过的很快,我几乎没反应过来,八月就过去一大半了。
吉野顺平在持续的训练中变得与从前天壤之别,骨架上多了层薄薄的肌肉,脸色也不再是过分的苍白,精神状态从最初的落魄变得更有活力。
他在变好,我意识到,像一个久病成医的奇怪病人,看着和他一样糟糕的后辈奇迹般大病初愈。
这本应该是件好事,各种意义上的,但与此同时,我也变得焦虑。
某种难以言喻的不安在我的胸中涌动,让我日渐失了分寸。
我看待吉野顺平就像看曾经的我自己,现在又加上未来的,他是一面镜子,映照出逐渐面目全非的我。若是这世上注定要多一个怪物,那为什么不能多第二个呢?
在这冰冷又寂寥的土地上,怪物也该抱团取暖吧。
虎杖悠仁最近也有些焦虑,他意识到有什么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发生了,但要问吗?宿傩会告诉他吗?他要用自己的方式去制止吗?
不,虎杖只用了一秒就回答了自己。
他选择每晚尽早睡觉,时不时地“忘记”晚餐,让和他一样心烦的宿傩有更多时间去做他想做的事。今天要用什么理由好呢?因为天太热了所以吃不下东西?这个理由好像已经用过了,但虎杖并不担心自己的鬼话被戳破,他反而有恃无恐。
他们永远也不会在这种时刻,自作聪明地拆穿对方。
十一点半,获得小鬼的体贴的我在床上睁开眼睛,眼神环视一圈,桌面上躺着一张手写的信笺,摆得工工整整,我今天曾亲眼看见小鬼是怎样把它写好了装起来,拿印泥封住。
拆开信封,某种叫不出名字的花香涌入鼻腔,让人心头一松。
‘晚饭就拜托你啦,玩得开心,要注意安全’
结尾是一个大大的爱心,用蜡笔涂成红色,小家伙还挺会讨人欢心。我下意识勾了勾唇角,很难不为这点仪式感心生熨帖,胸中的压抑自然也散去了一些,珍重地把信叠好了揣起来。小废物呜呜地凑到跟前,我捞起它抚摸了两把,发现它又重了。
“我不在的时候偷吃什么了?”
“嘤嘤嘤”
“可别被小鬼发现了。你原本存的那些倒无所谓,反正也救不活,其他人可不能下手听见没?”
“嘤”
“乖,自己玩去吧。”
“第十三层”听话的从我身上跳下去,在屋子里安静地转了两圈,找了个地方开始疗伤,它的伤一直没好全。因为和灵魂有关的伤势一般都无法用咒力来弥补,最好的方法还是缺什么补什么。
小废物缺灵魂,那就得吃灵魂。
它的灵魂曾经差点被湮灭过一次,如今正需要很多补品,而恰好,它原本的生得领域里就囚禁了不少人类的灵魂。
原本小家伙是没打他们主意的,毕竟他家小主人好像很讨厌咒灵伤害人类,但它的伤又一直不见好,而它知道虎杖对拿回另一个自己的灵魂碎片有点着急,索性来问了我的意见。
“去做吧,别被发现就好。”
小废物转头就开始吸收领域里本来储存的人类灵魂。就像我说的,那些人原本就死了,既入不了黄泉也没办法重生,干脆送他们一程,免得在领域里游荡到昏天黑地。
当然这件事不能让虎杖知道,他肯定会难过,小废物也知道这点,我们俩配合得也算是天衣无缝。
要是换了吉野顺平,他又会对这件事有什么意见呢?
恐怕完全没意见,还要疑惑我为什么问他吧。
想起吉野顺平在最近的生活里变成了一种平凡的日常,他从最初的有交集的陌生人,进阶到下意识让人念叨,实在太过轻而易举。
对方是一个标准的普通人,自负,固执,优柔寡断,老想着要依靠谁或者被谁推着走。
他很像我。好的地方和不好的地方都像。
发现这点时我是很惊讶的,也因此对他怀抱了些善意,但那点善意很快被私心盖过了。我曾经真心希望他能振作起来,但很快我又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尤其当对方展现出和普通人截然相反的冷漠特质时。
最初见到吉野顺平时我给他的定义就很准确,他可能不会有一个好结局,因为他的性格很容易吸引一些糟糕的人。
吉野顺平可能从来没有意识到,他的不幸他自己也要付一部分责任。
高傲的人容易被群体排斥,而吉野顺平高傲却不自知。他的自负是藏在骨头里的,随着每一次细微的低头伸出皮肉,戳穿低俗的空气,直指到霸凌者的鼻子跟前去。
他不迎合大众,不随波逐流,于是众人便视他为异类,他又没有能力保护自己,于是这一切变成他被霸凌的元凶。
敬畏,驱逐,诋毁,迫害。
人类天生就厌恶“不同”。
“不同”的背面是对相同的否认。被否认了自然要疯狂报复。
奇怪的动物会被人类保护,奇怪的人类却要遭受排挤。多可笑啊,他们总沉迷于伤害同类以掩饰自身的渺小。
吉野顺平不是群体的一员,但他生活在群体里,又被群体排斥,其他人出于对群体的保护对他的遭遇视而不见。
第一个人也许只是想给他点颜色看看,第二个人可能是只觉得这样做很有趣,接着有第三个,第四个,破窗效应就此产生了。
慢慢的,欺负吉野顺平这件事就会变成“相同”的一部分,所有人都会畏惧代替他成为下一个“不同”,于是有多远躲多远,像他那几个同社团的朋友。
还有一些更恶劣的,为了迎合大环境做一些伤害他的事,以彰显自己是群体中的佼佼者,人类的慕强有些时候会被扭曲成慕恶。
而经历着这一切的吉野顺平,他其实比较冷静,他从一开始就看不起那些对他出手的可怜虫,也深知对方的软弱和愚昧,他不屑掩饰自己的清醒,也不在乎会遭受更多不好的对待,只要有机会就会尖锐地挑明对方的心思,让他们无地自容。
他就是要梗着脖子立在那,像一根削尖了打磨好的刺,要扎破他觉得可笑可憎的的丑恶面目,要扎那些绵羊们一身血!
他以一种堪称是俯视的姿态打量着他的同学,审视着这个世界,并得出了以冷漠为最高准则的结论,固执地孤立了所有人。他的身躯担不起这份傲慢,但他的灵魂不愿意认输。
好一个魂重骨轻的小子!
这份冷漠,正是我渴望在他人身上看到的。
在我一往无前地向着被“同化”的深渊奔去时,我看见了一盏灯,若是这一路上能有人作陪,那也不失为一种幸运。
两面宿傩的性格正逐渐影响着我,我能感觉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很多,做着我原本绝对不认同,也不会袖手旁观的事。我日渐冷酷,而吉野顺平的冷漠就是在反衬我自己的正常。
我需要他保持这种冷漠,也需要他催眠我自己我还正常。
我需要一个难得的机会,去发泄我心中日益暴涨的恶念与疯狂。
我想看看他能做到什么地步。吉野顺平是不幸的,因为遇上了我。若他能一直保持这种冷漠,那他就是比我更合格的诅咒。
不管从是非道理还是我自己的隐秘期待,我都支持他去报复那些伤害他的人,睚眦必报是个好习惯,任何没有经历过霸凌的人都没有资格替他宽恕那些人,而他的眼神也告诉我,他早晚有一天会那么干的,我期待他踏出那一步。
事实就和我猜测的一样,甚至不用我多加干预,任何受压迫许久的生命只需要一丢丢火星就能直接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