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野顺平从窗口让开的样子好像在迎接一枚导弹进门,让我怀疑自己的这次拜访是否太过唐突,以及之前的聊天有啥问题。
要说我来他家很吓人,可他白天不是还主动邀请我吗?要说我找到他家很吓人,应该也不至于反应这么大吧?
不怪我嘀咕,这小子的样子看上去下一秒就能直接晕倒,惨白的脸加上魂不守舍的表情,状态堪称受惊吓典范。一年级的小鬼们从鬼屋里出来时都没吓成这样,我比鬼还可怕吗?这个猜测让我的思绪一滞,一时间心情十分复杂。
屋子里很黑,我无声地落在地板上,下意识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又想起这好像是别人家卧室,弄湿了不好擦,于是立马停住。
吉野顺平倒是挺有眼力见,适时地递上一条毛巾。
“干净的,没用过。”
我瞅着他的脸色,总算是有点人色了。
他低声解释的样子看着跟被土匪打劫的小媳妇一样,充满了兀自强装的镇定,我寻思着要不我还是走吧,他这样我可太别扭了,但吉野顺平马上又翻了一件衣服问我要不要换一下。
“是我高一的校服。”
我盯着那件外套,斟酌了一下还是拒绝了。
“不必了,反正还是会弄湿。”
“你要走了吗?”对方非常惊讶,“这么大的雨,你歇一下再走吧。”
我粗略地展开毛巾擦了两下头发,这小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是想我走,还是不想我走?青春期的小屁孩儿想法嗑真难猜啊,我偷偷抱怨,又试探性地问他:
“你不用睡觉吗?我在这你不方便吧。”
“我本来也没睡,”吉野顺平摸上一边手肘,舔了舔嘴唇似乎也在措辞,“今天白天发生了一些事......还有你怎么突然来了?”
是挺突然的,我一时语塞,就和外面的雨一样那么突然,明明出门的时候还只是刮风呢,我回来的路上就下起雨来了。
本来今天要办事的地方就离得挺远,浪费了我不少时间,眼看这雨又越下越大,我担心就这样回去会把小鬼弄感冒。虽然说虎杖的身体壮得跟牛一样,但难保他不会着凉,反转术式可治不好病,我四下看了看,发现吉野顺平的家。
白天的时候对方邀请我做客,我拒绝了,他还挺不高兴,现在我想要续上这份邀约,不知道还作不作数。
不管做不作数,反正我来了,并简明扼要的解释了自己出现的原因,就俩字:避雨。吉野顺平倒也全盘接受,没有任何异议。
他没问我大晚上在外面干嘛,也没问我怎么找到的他家,甚至没问我白天为什么没空,只问了一句要不要喝茶。
这太贴心了,我打量着这个表情仍有点僵硬的少年,虽然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但喝茶应该是不想送客的意思吧。
“大半夜的就用不着麻烦了,”我放宽了心,又擦了两下头发。“你白天遇到什么事了?”
都收留我歇脚了,总要关心一下吧。
吉野顺平吃惊地看了我两眼,估计是没想到我会问这么私人的问题,毕竟这几天频繁的线上交流,我俩都默契的没提对方的生活。
他看着有些高兴,圆圆的杏眼睁大了些,嘴角也微微翘起,这小子长得其实蛮好看的,只是五官偏阴柔,大概随母亲吧。
“没遇到什么事。”
“少蒙我。”我眼睛一扫就看出他今天没出门,没出门却还是发生了一些事......
“谁来过了?”不会是霸凌者上门吧。
“......外村老师。”
教师家访?这个答案可出人意料,我动作稍顿,把毛巾还给他,运转咒力把身上的衣服蒸干。
“他说什么了?”
“说我经常翘课。”吉野顺平苦笑了一下,随即放松下身体,从床头柜上拿了瓶饮料。“抱歉,就只有这个了。”
我接过来,也没说客气的话,拧开瓶盖直接喝了一口,柠檬柚子味的,不酸也不甜,仔细回味倒有股苦涩。对方指了指窗沿下的矮桌,“那边有地毯,我们去那坐一会儿吧。”
入座总是谈话的开始,吉野顺平的话匣子就此打开了,他讲了一些最近发生的琐事,重点讲了今天来家访的老师。
就像我说的,他总是很倒霉,运气不好真的能影响挺多事。比如遇见一些恶心的同学,又比如遇见一个糟糕的老师。
“村外老师是我原来的班主任,现在教高二,也负责暑期的培训班,我高二开始就没怎么去学校了,直到暑假才回去上课。”
“原本他是不怎么管我的,”说这话时,吉野顺平很是潇洒,“但最近他可能良心发现,决定整治一下班里的坏学生。”
我望着他的冷笑,意识到这个坏学生指的恐怕不是那些霸凌他的人渣,比起那些真正的害群之马,对方似乎更想整治吉野顺平。
“他威胁你了?”
“他对妈妈说要取消我的补习资格,如果我再缺课的话。”
什么东西?这破事听得我眉毛直跳,这就是所谓的蛇鼠一窝吗?吉野顺平是自己想缺课的吗?连我都知道他是被迫缺课,那个姓外村的怕是眼睛瞎了,或者他就是故意找茬。
“你没解释吗?”
“解释有用吗?我早就不对他们抱有任何期待了。”吉野顺平一副看透了的表情,讥讽的语气冰冷刺人:“反正大家都事不关己,又有谁会在意呢。”
“只有妈妈,”他顿了一下,声音变得低落起来:“我又给妈妈添麻烦了。”
我沉默地听着,没有说话,舌根的苦味渐渐漫涌上来。
吉野顺平的母亲是个美人,独自一人抚养孩子长大,我观察吉野顺平的那点时间就只够看出这些,多余的什么都不知道。日本是一个男权国家,没丈夫的家庭总是很拮据,吉野的妈妈能做到今天这样已经很了不起了。
吉野顺平显然也是这么想的,看得出他真的很喜欢他妈妈,说到母亲时眼里的光亮和说起其他人时完全不同。
“从我有记忆起,妈妈就是我最重要的人,她总是很辛苦。”
能想象到,我点了点头,适时地接话:“她是做什么的?”
“公司职员,”吉野弯起唇角,说话的表情很是自豪:“她在一家有名的广告公司上班,能力连很多男人都比不上。”
“那很厉害啊。”我顺口夸赞。
少年人骄傲的摸了摸鼻子,脸上得意,口中却假意抱怨:“她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工作太拼把身体都搞坏了,我说她也不听,整天嘻嘻哈哈的。”
你好像也没什么资格说她。我撑着下巴,没做多余的反驳。
时间在轻松的聊天中很快度过,眼看着雨慢慢停了,我觉得是时候提出告辞,但吉野顺平突然又起了个话头。他说你会有一天突然消失吗?
我一顿,起身的动作也停住,缓慢而无声地坐回原位。“为什么会这么问?”
“没什么,”对方自嘲地笑笑,肘部拄在桌面上,手遮住半张脸,“抱歉,我总是说一些很奇怪的话,你就当没听见吧。”
这算什么,勾起人的好奇心再叫他别多想,我屈指敲了敲桌面。
“快点说,我耐心有限。”
吉野小声地咕哝了两下,声音很含糊:“可能是最近过得太开心了,总感觉像梦一样,有点假。”他忽然又摇了摇头,好像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甩出脑海。
“反正我只要知道你不会突然消失就好了。”对方满足地笑,那幸福的模样不知为何让人有一点心酸。我抿了抿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