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杖知道自己在做梦,他做过很多梦,最后都忘掉了。
也许这个梦他最后也会忘掉,但这一刻的心情,他也能忘掉吗?
被灰团抓住是意料之中的事,对方熟悉环境,拥有变形的能力,但这么快被抓住还是没想到的,这要归结于灰团迅速的追击。
自己逃,对方追,跟说好了一样同时出发,这种默契说来挺讨人厌的,真遇上还有种莫名的恶心感。
当雾气的绳子缠上脚踝时,虎杖的心情称得上愁云惨淡,他发自内心的叹了口气,对自己并无任何惊喜的结局感到遗憾。
下一刻黑暗吞噬了他,虎杖再也看不见博物馆的灯光,再睁眼时他已经置身梦里,说来奇怪,尽管并没有人告知,但虎杖就是知道自己在做梦,大多数人都有过同样的经历,
知道是梦,但是无法醒来。
如今的虎杖就是这种情况。他尝试着清醒,给自己一拳,疼是真疼,但是什么用都没有。
梦中的自己仿佛遇到了麻烦,神情阴郁的在帐中寻找着什么,诡异的熟悉感慢慢浮上心头,少年意识到这可能不是他一次做这个梦。
他总是做梦。
夜夜纠缠的噩梦是少年的隐痛,他总是做梦,梦醒后却什么都记不住。
现在想来,他会做那些梦恐怕是灰团搞的鬼,对方潜伏在他身边,一直默默无闻,等一个机会,等一个能让他再也醒不过来的机会。更糟糕的是,他等到了。这是灰团的幸运,虎杖无限感慨。
来不及多想,梦里的事物在沉默中火速发生变化,虎杖发现自己附在了梦中的“自己”身上,画面跟着扭转,光影切换,他的视野最终定格在以梦中的自己为中心的第一视角上。又过了一会儿,环境也慢慢变得不一样。
周身的景物明显越来越清晰,视觉感几近真实,空气中泛着细微的凉意,那真的是非常,非常逼真的梦了,每一个小细节都生动严谨,仿佛现实中才有的缜密。
一般来说梦是不考虑逻辑的,但这个梦显然不一样。
虎杖站在原地,一时有些茫然,难道灰团费尽力气地抓住他,就只为了让他做一个格外逼真的梦吗?那也太可笑——
万一不是梦呢?
万一......
这个念头让虎杖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仿佛被攥住般拧劲儿的发疼,少年几乎立刻闷哼出声。
灵魂体本没有心脏这个概念,但他就是觉得自己心脏疼了一下,很疼很疼。所幸这种疼痛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瞬间,很快就过去了。随之而来的是按捺不住的紧张,他有些忐忑,进而坐立不安,经历过无数次梦境的灵魂先一步对他发出警告,可虎杖听不懂。
他不知道心脏为什么疼,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紧张什么,他只能手捂住胸口,跟梦里的自己一样急切地寻找,寻找某样东西。
对方很严肃,表情仍旧阴沉,虎杖注意到他抓着一顶白色的棉线帽,对方在找人,很可能是一个女人。他认识什么女人吗?
没过多久,梦中的自己停了下来,大概是找到了,他的步伐开始轻快,身体也不再紧绷,一边挥手一边大步向前面跑去。
虎杖看着自己伸出手,掌心就要落在那个女孩儿的肩膀上。
紧接着,就像三流小说中常写的那样,意外发生了,那个女孩儿在他碰到她的前一秒迅速膨胀,几秒内就胀成一个丑陋臃肿的肉块儿。
梦中的自己一时僵在原地,被扑面而来的肉浪掀翻,虎杖几乎能感觉到他的窒息。
没时间反应,下一瞬,画面又变了,刚刚变身的女孩儿已经变回来,现场一片狼藉,树倒车翻,像经历了一场战斗。
他的掌心里都是血,指缝里有碎肉,还有白白的什么东西,虎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那是什么。
他看见自己朝那个女孩儿走去。
地面上到处是未干涸的血迹,对方仰起脸冲他说话,脸上是镇定的表情,语气冷静,她说杀了我吧,你赢了。
“......你体内的诅咒已经被祓除,我会保护你直到游戏结束......”
“不必了,”她打断道:“谢谢你的好意,绫和礼子都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她想了想,又轻笑,笑声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解脱:“你是个好人,虎杖悠仁,但你不能永远保护我,我也撑不下去了。”
“谢谢你。”
“......”
她又说:“你需要积分,死灭洄游一旦开始了就不能终止,这个结界内的人都死光了,还有下一个呢,我不想看你死,你得拿到术式。”
对方朝他笑,说谢谢你救了我们三个。
对不起,没能撑住。
“杀了我吧,让我变成你的积分。”
长久的沉默。
虎杖听见自己说好。
他动了起来,少年震惊地看着自己一步步走过去,意识到他是真的打算按她说的做,他听不懂什么死灭洄游,什么积分术式,但那是人啊,一个活生生的人。
怎么能这么轻易就答应她了呢?
这是不正确的。
虎杖想。
他不应该这么做。
这不是一场正确的死亡。
他急切的想要阻止对方,可他控制不了梦中自己的身体,控制不了身体的下蹲,控制不了伸出手,把那个狼狈的女孩儿缓慢地拥进怀里。
对方的衣服已经不剩什么了,他给她披上外套,整理好头发,戴上柔软的棉线帽,那应该是原本属于她的帽子。宽大的风衣把她整个人遮住了,包括住那些裸露的皮肤和未愈合的伤痕,保留一位女性最后的体面。
然后他看见自己抬手,那只手宽厚有力,指节上有疤,轻柔地落在女孩儿的后脑勺上,缓缓用力——
“啪”
那颗头爆了。
虎杖吓傻了,热血淋了他一身。
滚烫的液体仿佛能灼伤灵魂,他控制不住地想要干呕,他想吐,但他控制不了身体,他只能在意识里不停地发着抖。
他由内而外的感到寒冷,灵魂的震颤是痛苦的,身体上的粘腻感是那么的真实,好像他真的浸泡在血水里。要命,好恶心,虎杖的灵魂在大口的深呼吸,而梦中的自己也在做同样的动作。
对方颤抖得厉害,没有杀人时的平静。
他抱紧了那具逐渐冰冷的尸体,整个人仿佛一条上了岸的鱼,然后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平静下来,眼睛里少了一些东西。
是什么呢?
虎杖想,他为什么那么做,那是一条生命,一个需要拯救的疲惫的灵魂。
他为什么那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