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酒店的路上虎杖一直在絮絮叨叨，我没太听他说了什么，因为小鬼能“看见”这件事让我稍微有点在意。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在虎杖的身上感受到违和感了，他肯定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而目前的问题是已知线索太少，以至于我无法直接就这些违和得出任何结论。

回顾我和小鬼相处的这段时间，经历不算丰富，大多都是日常。

隐藏在日常下的往往最不易被发现，蛛丝马迹太多反而扰乱视线，首先已知的怪异点应该是“小鬼会做噩梦”以及“柯学规律免疫”。

做噩梦又分“能记得的梦”和“不能记得的梦”，“柯学规律免疫”只出现过一次，具体能否成立还得看后续验证。

我就假设小鬼他确实不受影响，那么造成以上境况的因素都有哪些，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虎杖身上？

都是谜团。

现有的可能性太多了，抛开那些花里胡哨的两面宿傩见闻，这件事不是灵魂影响就是肉/体影响，前者决定更多可能，后者携带咒力和术式。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虎杖似乎并没有术式。

但术式这玩意儿在主人拿出来之前谁都无法确认其有没有，所以不能妄下断论。

一般的咒术师觉醒术式都是四到六岁的儿童时期，那时候的孩子还不知道隐藏自己，觉醒了术式往往会立刻就被发现，进而确定他有当咒术师的天赋，从此加以培养。

而虎杖显然是另一种情况，他吃掉手指之前只是个普通人，咒力量和他的学姐没太大区别，像他这样的小鬼是会被默认成无术式的，换句话说就是无咒术师天赋。

尽管从客观上来讲他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但不被人发掘，顽石终究变不成璞玉，咒术界的人应该都在等着看，看我和虎杖的同步率能有多高，看共生久了他是否会继承我的术式。

而虎杖本身到底有没有术式，这件事需要更缜密的思考。

现代人对于诅咒和咒术都不算通晓，事实上术式并不是一种闹钟似的会在设定时间内准时响起的东西，它是一颗“种子”。

是需要人为的灌溉，精心的培育，甚至需要一点点运气才能生根发芽，抽枝繁叶，最后长成参天大树的种子。

众所周知咒术师的咒力量从小就与常人不同，那些多出来的咒力就是用于灌溉的雨水，是培育术式生长的胎盘，而术师们体内镌刻的术式会在浸润了足够多的咒力后，像种子破土而出那样浮现于咒术师力量的表面。

——也就是术式的觉醒。

并不是每一个拥有术式的人都有能力成为咒术师，就像能当咒术师的家伙不是每一个都有术式一样。

这是平衡，是世界设置的“公允”，也正因如此，很多本应该成为咒术师的人因为命运的捉弄被人生搁置了。

先天咒力匮乏的家伙会错过术式觉醒的高峰期，再加上当代理论的谬误，这种人会被直接认定失去咒术师资格。只有极少数的个例能碰见机遇，成就与“普通”不一样的人生。

而像虎杖这样的，十几岁因为意外获得庞大咒力，疑似唤醒了自身独特术式的咒术师也不是没有，只是凤毛麟角。

人们习惯把现有知识解释不了的情况统统归结于意外，这是人类的悲哀，对自身纰漏的无意识规避让他们把那些幸运儿都直接忽略。

如今的情况若是小鬼觉醒了术式，那无疑会是个好消息，不同的术式有利于我和虎杖分离，是我乐见的，我总不能永远呆在小鬼的身体里。

就算相处得再好，我也迟早要脱离这具身体的禁锢，去追我的自由的，这是求生问题，而在那之前，虎杖若是能留下点自保能力那也不错。

他自身咒力不多，我可以找其他方法帮他补，实在不行我干脆留点咒力给他，就当是我借住他身体这么久，补交点房租略表心意。

上述推测是往好的方面想的，那么我们反其道而行之，如果虎杖不是觉醒了术式而是灵魂方面有什么问题呢？

涉及到灵魂领域的事可就没有肉/体上那么简单了，小鬼的灵魂是我除了他身体外最熟悉的东西，但或许正因为离得近反而灯下黑。

咒术师对于灵魂的了解往往不会像咒术那样透彻，两面宿傩可能是个例外，但以我如今继承的这点东西还不足以看出什么真相，只知道小鬼目前的情况还没有危险，那就最好保持。

也许是时候他让吃下新的手指了。

一周前少年院回收的那根手指我还没给虎杖。小鬼可能还不知道这件事，东西一直存放在我的生得领域里，眼看这已经玩了十天了，小鬼应该也从“两面宿傩突然失踪”的焦虑中缓过神来了吧。

之前一直担心他惊魂未定留下心理阴影，眼下时机也差不多了，刚好解释一下之前“失踪”的原因。

那小子一直没敢问呢，谨慎的地方和天真的外表判若两人。

“宿傩，你有在听我讲话吗？”

「没怎么听，你刚才说什么了」

“好过分，”虎杖严厉地指责道：“你现在都开始不听人说话了吗？生得领域里面多无聊啊，跟我唠唠嗑免得老年痴呆。”

「想挨揍吗」

“你可太暴力了。”

「还有更暴力的」

“这样不好啊，不好。”

虎杖笑嘻嘻的，拎着自己从便利店买的食材往现住的酒店赶。

虽然说是现住，但大家都知道我们其实是非法入侵，今天住的这栋酒店还格外事多，管理手段高级，想混进去也不容易，小鬼费了点功夫才把门侍引开，一转身进了“第十三层”的领域。

咒力电梯里，钢铁门缝中萦绕着经年不散的血腥味，“第十三层”作为一级假想咒灵有自己的捕猎原则：他会吃掉在错误时间以及错误地点按上13层电梯的人类。

然而错误时间和错误地点很难一次性两点全满足，所以好好的一个假想咒灵，从诞生起到现在居然没吃过多少人。

吓唬人的血腥味全靠时间去累积，它本身脑子也不好，心智还未开化，说话跟小孩儿似的，攻击性确实不高。

说实话我没有闲心关注这些东西，以上内容都是虎杖总结的，他好像蛮喜欢这个智商不高的诅咒，每天出入领域都会留心观察一下。

“今天也辛苦你了。”

他甚至会跟对方道谢。

“今天吃鸡肉牛蒡炊饭哦，你要一起吃点吗？”

道谢就算了，邀请对方吃饭怎么想也太离谱了吧。

「夏天不应该吃豆子吗」

“那种细节用不着在意啦。”

“第十三层”躲在走廊尽头的拐角里，扒着墙面对虎杖的邀请无动于衷，甚至在我撇去目光后瑟瑟发抖，我意识到这家伙感知还挺敏锐，一般的咒灵可察觉不到我的视线。

“再说了我想吃肉啊。”

虎杖还在张望，我很难理解小鬼为什么要去接近一只诅咒，那家伙除了能当房住，当车跑之外还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吗？我原本还想着回高专之前看心情处置了它，现在看来小鬼好像想养起来？

真是嚣张到不可一世的宠物。

达到一级的诅咒并不像低级的那样好驯养，我明知道小鬼做的是无用功，偏偏虎杖兴致勃勃，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他。

「别看了，快点走吧」

小鬼叹了口气，拉开房间的大门：“你怎么老对它那么凶啊？”

「那你干嘛要去招惹它」

“我觉得第十三层挺好的，任劳任怨，也没做什么坏事，”他顿了顿，舔了舔嘴唇，“再说了诅咒也不是完全不能沟通嘛，虽然它之前肯定杀过人，但是……”

但是万一它以后不杀人了呢？

我从虎杖的沉默中听见了这样的潜台词。

这是一个没办法回答的问题，因为每个人的答案都不可能相同，我无意去讨论那些对与错的相对论，对方杀不杀人也轮不到现在的我来审判，但有一点。

「诅咒的本能就是无止境的破坏」

只这一件事，就已经足够我反驳小鬼的念头了。

不是不能够拥有理性，但只要是活着的生物就无法抗拒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