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知道要出任务时虎杖是很无所谓的。
他们上了两周课,从理论知识到基础格斗,虽说刚结束保护期就安排任务显得稍微有点不近人情,但咒术师这行缺人手是常识,他已经从越来越神出鬼没的五条老师身上见识过这点了,特级可真够忙的。
阴沉沉的天空上飘着些细雨,虎杖下车时被湿润的冷空气冰得打了个哆嗦,让伏黑惠侧目,一起来的伊地知先生向他们介绍任务情况,尽管上车前已经看过一遍了,但负责任的辅助监督显然想再重申一次工作的危险性。
“对手是特级。”
伊地知面色凝重。
“三小时前‘窗’小队监视到咒胎出现在少年院,受刑在院者第二宿舍的五名在院者仍未撤离,与咒胎滞留在院内的人员正生死未卜,情况极度危险,周围五百米范围内的群众已完成避难——”
伊地知深吸一口气,眼神依次划过三个年幼的一年级学生:
“请保护好自己。”
——他们才十五岁。
“咒胎如果完成形态变化一定会生成特级咒灵。”
“一旦注意到不对就马上逃走,绝对不要战斗,你们的实力还不到和特级正面交手的程度。”
“如果实在来不及逃走,”他顿了顿,目光凝注在虎杖悠仁身上。
【如果实在来不及逃走,可以放出宿傩】
“这是五条先生的原话,请慎重考虑。”
灰蒙蒙的天空下,督导监督微微躬身,避开了学生们离开的背影,他已经不再是目送孩子上战场的年纪了,比起告别,他更想有机会迎接他们回来。
漆黑的“帐”自天空流淌而下,像粘滞的墨汁,将阴冷的少年院罩得更深更黑。
虎杖从刚才起就一直沉默不语,伏黑惠以为他心情不好,任谁遇到这种突如其来的高难度任务心情都不会好。但不去又不行。
来都来了,总要进去看看的。他们的任务只是搜寻幸存者,确认五名在院者是否还活着,运气好的话,连咒胎的面都不用见,而运气不好的话……伏黑惠不愿意去想那意味着什么。
少年院的大门一点点逼近,厚重的铁门像通往地狱的入口,鸦发少年双手并拢,精巧的手影落在地上,融进墙角的阴影里。
偏偏是在这种时候。
翻涌的黑暗像粘稠的淤泥,自阴影中探出身体,攀附着空气上升,扭曲的剪影在黑暗边缘若隐若现,好像有东西要从里面冲出来。
偏偏是五条老师出差的时候,是巧合吗?还是故意的?高层那群老家伙到底还想着要杀虎杖吗?
他们就不能守信一回吗?
纷杂的思绪拖慢了式神凝结的速度,惠凝神静气,垂眸轻唤:“「玉犬」”
一只雪白的狼犬从“淤泥”中钻出来,仰天长啸,发出清澈悠远的狼嚎。
“诶呀,是上次的狗狗。”虎杖蹲下来和狗玩,完全没在意钉崎“这明显是狼吧”的吐槽,非常孩子气地抱着狗头乱揉,玉犬倒也好脾气,可着他瞎蹭,偶尔给点回应,一副乖巧又聪慧的样子。
“如果有诅咒靠近,玉犬会提醒我们。”伏黑惠收起手影,一边解释一边回头,眼神在活泼的虎杖身上停滞了两秒,伸手按上少年院的大门。
“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虎杖和钉崎回答。
遮眼的黑幕闪现了一瞬,三个人鱼贯而入,门后的世界却是一副和少年院完全不沾边的景象。
台阶,大楼,生锈的排风扇,折断的烟囱帽里是吞吐的蒸汽,大大小小的废弃楼梯链接起每一栋歪曲的深灰色楼宇,横七竖八的合金管道和玻璃拼接成诡异的建筑,扑面而来的工业重金属气息背后笼罩着浓浓的黑暗。
过于震惊的一年级几人良久未能说出话来,隔了一会儿,适应性最强的虎杖从干涩的嗓子中挤出来一句:
“这是哪?”
他们不是走进少年院了吗?为什么一睁眼是这种仿若异空间的景色?
伏黑惠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跟虎杖不同,他对咒术师有些了解,因为监护人是当世最强,年纪轻轻的伏黑惠意外对咒术界公认杀手锏的领域展开有过一观。
五条悟曾经半开玩笑式地向他展开过自己的领域,也正因如此伏黑惠明白,如果这是咒胎的生得领域,那他们谁也跑不了。
“麻烦大了。”他得出结论,对上小伙伴们求知的视线,“这可能是诅咒的生得领域,范围很大,不找到出口是逃不出去的。”
“出口不就在我们身后吗?”钉崎回过头,却发现刚刚走进来的大门早就被杂乱的通风管道取代。
“怎么回事,门不见了!”
“是咒灵吗?什么时候?”
“没关系,这孩子能找到门。”伏黑惠摸上玉犬的脑袋,精致的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
“咒胎应该已经完成变形,诞生成特级诅咒了,再待下去会很危险,必须尽快完成任务,然后抓紧离开这里。”
虎杖和钉崎一起点头,二人面上都是凝重,不过——
“伏黑真可靠啊,”虎杖笑着,冲小伙伴眨了眨眼睛,“多亏了有你才能得救,出去以后请你吃饭吧。”
那也要能出去才好,伏黑垂下眼皮,没有多说什么,跟上了同伴的步伐。
如果情况真的糟糕到不得不求助宿傩的地步,那他也得做好不惜一切代价在事情失控时袱除对方的准备。
* * *
虎杖很少见到尸体。
不是电视上那种,他是说真的,货真价实的,带着浓浓血腥味,让人闻起来就想吐的尸体。
和电视中被深红色道具血浆和后期剪辑勾勒出的血腥画面不同,直面尸体是一种完全不同的,让人不想说新奇,也不想惊叹的感受,虎杖安静地站着,端详这几个死人,眼睛慢慢睁大,瞳仁却渐渐缩小。
它们可能都称不上一具尸体。
虎杖印象中的尸体都是被妥善安放,等候埋葬的,哪怕死状凄惨也大多会被收拾得干净体面,可眼前的这些人没交那种好运,比起人类他们更像是被揉成球的面团。
三具残缺的人体依次摆放在广场边缘的墙角,其中最完整的那具没了半截身子,腰以下的部分凭空消失,仅剩的上半身僵硬如石头,面部表情定格在恐惧,对方穿着囚服,制式的蓝色布料上的缝着一块米白的名牌——
「冈岐正」
这具尸体的名字。
虎杖知道这个名字,刚进来前他的母亲还托他们寻找儿子的踪迹,那位母亲,她蹲下身凄厉的哭,耳旁的碎发斑白,是不年轻也不好看的模样。
她那么绝望地恳求他们找到她的儿子,但他的儿子不会回去了,虎杖突然意识到,原来他无法救所有人,哪怕拼尽全力,也总有人无法得到正确的死亡。
他要把这人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