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玉应声退下,邱先生先笑道,“三郡主太客气了。”却又瞧了文岄一眼道,“不过我瞧四爷倒是想尝一尝,老朽就叨扰了。”
邱先生语中的玩笑之意,怀蕊也听得明白,只是不说话儿。文岄脸上也红了一红,却又像是并不在意的样子,只柔声对怀蕊道,“今日可觉得好些?”又对卉玉道,“这大冷天的,怎么道开着窗户?”
卉玉撅了嘴道,“我说的一点没错,姑娘任性,受呵斥的却是我。”便对怀蕊道,“我的好姑娘,你可听见了?这景也赏了,可要把窗子关上了吧?”说着也不等怀蕊答话,自己走过去把窗户关上。
邱先生笑道,“这屋子里闷着这么多日子,散一散也是好的。只是时气寒冷,三郡主身上又有伤,四爷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又仔细瞧了瞧怀蕊的脸色,号了号脉,又对卉玉问了些起居饮食的细节,满意点头道,“不妨事,虽然还要养上好些日子才能好全了,所幸差着一点未曾伤及要害,郡主也年轻,只要好生调养,也不会留下什么症候。”又对文岄道,“四爷也该放心了,如今就算每日让我来瞧,我也开不出什么神丹妙药,恼不得只有慢慢等着了。四爷也是沙场经过的人,怎么瞧不出郡主这伤势其实已无大碍呢。”
文岄略带羞赧地一笑,却也并不扭捏退避,“我往日见的,都是军伍里的少壮男儿,三妹妹身份贵重,又是女儿,怎么能一样呢?再说,三妹妹说到底是为了我受伤的,在敦煌城下更是救了我一命。我自然更要加倍谨慎,否则如何与王爷王妃交代?”
怀蕊闻言,却肃了容道,“四哥哥这话,我却是当不起的。生死一线,我也不过是为了自己活命罢了。若说是救了四哥哥,更是不敢当了。四哥哥也不必太放在心上,倒叫我心里不安呢。”
文岄闻言,也不与她争辩,只是一笑。此时梅玉正巧取了点心进来,文岄便吃着点心,一边喝怀蕊说着敦煌城中的奇闻趣事,又道,“等你身子大好了,再带你去城中瞧瞧。我知道隐园太过冷清,却正是养病的好所在,也只有请妹妹莫要着急。我一得了空,自然就来看你。”
怀蕊闻言,也只是微微一笑。
邱先生吃了几块点心,便起身告辞道,“郡主这里已无大碍。我已好几日不曾去裴将军那里瞧瞧,也不知道他身上的伤如何了,这便要去看看,先行告辞。”
怀蕊点了点头,邱先生便往外走,怀蕊却忽然叫住又道,“我前几日昏昏沉沉的,今日忽然想起来,董姐姐怎么不见?”忽然一惊,莫不是她也受了什么伤不成?”
邱先生与文岄对视一眼,文岄道,“先生先去吧,裴将军的伤势要紧。”邱先生便又一礼出去。
文岄瞧着怀蕊,脸上有些为难之色。正欲开口说句话,怀蕊正色道,“我信四哥哥为人诚挚,可万万莫要拿了讲话骗我。如今我已无性命之忧,有什么话,四哥哥只管从实说来,不必担心我。”
文岄想了一想,最终还是据实相告,“那一日我们一行人在最前头,遭遇了正面伏击。卉玉他们几个丫头跟着行李辎重在后头,第二日才到敦煌,并未遇上危险。只有董姑娘的车马,落后我们几步,忙乱之间未曾顾得上,等盗匪皆伏法,才发觉那一架马车,被那些盗匪寻了机会劫了去。”
见怀蕊神情大变,文岄忙安慰道,“你放心,董姑娘此时应当无甚大碍。我今日才接到盗匪的传书,说董姑娘一切无恙,只是暂时扣押了不让回来。”
怀蕊强自压住胸前的不适之感,想了想道,“他们断无平白扣押她的道理,必定想用她来和我们交换什么条件。董姐姐虽非王族,可董家却是举足轻重,他们也知道,我们断无弃之不理的道理。只是不知道,他们想要拿董姐姐来换什么?若是提出什么不合情理的要求,只怕还要再给蓉城那边传书,这一来二去的,若是耽搁的回话,只怕董姐姐的性命堪忧。”
文岄道,“如今说的倒也并不为难,倒叫我有些纳闷。如今已经查明,这劫掠董姑娘的,乃是高鸿的幼子高漱。信上说,高鸿一脉,如今已四散凋零。他虽然侥幸逃出,却在这敦煌大漠上再无生存的地方。他出生高贵,并不想在这里如囚徒一般过活,也不想再来搀和这天下的浑水。所以让我们特开西去门户,让他们这一脉之人远去西域,再不追击,让他天高海阔,去做他自己的逍遥日子。”
怀蕊听了这话倒是十分惊讶,“来的路上,我便听说这高鸿余党死灰复燃,近日蠢蠢欲动,意欲造反生事。在敦煌城下,竟敢白日刺杀,更是嚣张至极。却怎么所求之事,竟是如此简单?”
文岄摇头道,“我想只怕没有这么简单。且不说他是不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让我们把注意力关注在西去之路上,转而突袭敦煌,就说这放他西去,目的也是十分莫测。高氏多年镇守敦煌,与西域各部皆有联络。如今他困在这敦煌大漠上,尚且来去自如无人能够抓住他,若是这一去,与那些旧部会合在一处,岂不是更为棘手?西域民风剽悍,他若是忽然就带出了一支骑兵反攻,以敦煌如今的局面,也难以弹压得住。”
怀蕊沉吟道,“他只不过劫了董姐姐一人,就让我们如此束手束脚。然而高鸿一脉也并非只有他一人,如今都在咱们手里。咱们便不能扣了那些人,来与他做一个交换吗?”
文岄苦笑道,“这话我自然也想过。只是他那一封信也着实有趣,末尾还特意说明,他那些在我们手中的兄弟子侄,若是我愿意,放了一起西去自然是好,若是不愿,一起砍了头泄愤,他也并不挂怀。”
怀蕊一怔,“不曾想到,此人竟冷酷至此。董姐姐在这样的人手里,更叫人放心不下了。”文岄苦笑道,“也不知这话是真心还是如何,只是他这一说,我还真不好下手了。那些人是杀也不是,放也不是。如今我捉摸不出他心里想些什么,着实难以应对。”说着揉了揉额角,露出十分苦恼的神色。
怀蕊见状,心里莫名一软。想起在清秋渡上,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才一入敦煌,便遇到这些为难的事情无从措手。只觉得如今看起来,比那时候竟憔悴了好些。只是眉眼间仍旧是坚毅神情,瞧着也稳重了许多。
怀蕊柔声道,“我也帮不上你什么,你如今事忙,也不必每日来看我。我自己身子如何,心里有数。若是董姐姐有了什么消息,一定要告诉我知道。”
文岄点点头,却又凝视着怀蕊道,“我虽然事忙,你这里我却一定要来的。”说完也不往底下说,只瞧着怀蕊。
文岄未说完的意思,怀蕊岂有不知的?只是一时之间,千言万语梗在喉头,却又一字一句也说不出来。便也一样静静地瞧着文岄,那一眼之间,却像是过了许久一样。那一瞬间,怀蕊心里忽然又静下来,只萌生了一个念头,如今自己能够活着,实在是一件幸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