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将官闻言,才松了一口气,却见清琼扬眉一笑,“只是我擅闯天牢,将军不过是守卫不力的罪名,还能说上一句,因我身份不能动手,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妨碍。若是我在这里出了什么事,将军的罪名,只怕就没有那么容易洗脱了。我在韩丞相府中做过的事,想必将军也听说过。将军心里可要想好了,是放了我进去,和我一起去向陛下请罪,还是抬着我的尸身,去向陛下请罪。孰重孰轻,将军不必我再多说了吧。”
那将官闻言心里一跳,瞧着清琼脸上的伤痕,想起宫里对这位西疆郡主,南安王世子妃的传闻。这位西疆女子,瞧着柔弱温和,其实性子最烈,就连城府最深,泰山崩于面前而颜色不改的韩丞相,都被她逼迫得手忙脚乱,何况是自己?以命相胁,以她的性子,情急之下想必还真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更何况她说的也不错,若是自己放了她进去,她一介女流,自然也不能做出什么来,自己不过被责罚一顿军棍,至多降职罚俸。若是她真在这里出了事,且不说陛下不会饶了他,南安王府,永靖王府,更不会饶了他去。
想到此处,那将官便往一边一让,对清琼道,“世子妃请。请世子妃顾念下官,速去速回。”
清琼微微点头,“多谢将军。”便不再多说什么,与婉莹二人越过两列士兵,慢慢往里头走去。
天牢的囚室,并无丝毫的脏污,只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地面和四壁皆是古怪的暗黑色,像是要把这世上的光亮,都吸收殆尽似的。本就是秋雨清寒的夜里,一踏入这里头,只觉得更是寒意迫人。里头并无想象中的哭叫惨嚎,安静得像是没有一个活物。没有风,没有光,只有婉莹手里擎着的一支蜡烛,是这里头唯一的光亮。
明知道这便是囚着清珏的牢室,可清琼二人就着那昏暗烛火,竟一时之间不曾看见半个人影。一股寒气袭来,清琼也忍不住抖了一抖,觉得好像被关在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岩洞之中似的。
正在此时,黑黢黢的角落里忽然响起幽幽一叹。清琼一惊,婉莹也忙拿着烛火去照,只见清珏端坐在那里,一身黑衣,几乎隐没在这无边的暗色里头。只有一张脸孔雪白,看不出受了折磨的痕迹,只是消瘦了好些。神情却平静,甚至看不出喜怒,几乎叫清琼以为,方才那饱含无限情绪的幽幽一叹,是出于另一人之口了。
清琼心中也有千言万语,然而哽在喉头,却也皆说不出口,凝视着清珏半晌,只道,“你放心,我必定救你出去。”
清珏却是一怔,不想清琼对自己说的是这样一句话,脸上那平静神色散去,露出微微的一点凄凉,又带着几分嘲讽,“姐姐不必再为我费心,这样大的一个罪名,我自知无从脱逃。只是可笑,我这么些年唯一的念想,就是到京城来。却不曾想到,正是我的到来,给他们带来了这样的灾祸。”
清珏说着,往牢房某一处的墙壁忘了一眼,似乎想要透过那漆黑的墙壁,看到那一头的什么人似的。转而又回过头去,瞧着清琼道,“生死有命,我本是西疆的人,来了这不该来的地方,姐姐不必为我太过费心。姐姐虽身份贵重,却并无实权在手,想要救我,要么求告南安王府,要么拿出西疆郡主的身份。送我进来的人,正是南安王府,姐姐如何去求呢?那些人是姐姐的至亲之人,姐姐若是为了我与他们撕破了脸,日后又要如何呢?若是去求见陛下,以西疆的威势相挟,陛下就算一时退让,心里也必然怨恨姐姐,怨恨西疆上下。莫说姐姐日后难以在京城自处,就连西疆,也莫名与京城又结仇怨。日后真出了什么事,姐姐又该如何面对呢?”
清珏话语虽淡,那话里的意思,却如刀锋之寒。清琼心里虽已经下了决定,如今听她说起来这无从回避的事实,仍旧觉得一震,几乎无法作答。
正欲说些什么,却听清琼接着又道,“姐姐如今虽贵为皇亲,想要漏液前来天牢探访,却也不是易事,我自然感念姐姐的情谊。姐姐既然来了,还请姐姐帮我一件事。姐姐若是还念着你我的姐妹之情,不曾忘了,你除了是京城的世子妃,也还是西疆的女儿,就万万不要推辞。”
清琼见清珏神情认真,忙点头道,“你放心。只要是我能办到的,我自然拼尽全力,也要帮你办到。你我本就是一家,又是一起长大的情分,你但有所托,我岂有不竭尽全力的道理?”
清珏微微一笑,神情里有几分暖意,“姐姐如此说,我也就放心了。我托付姐姐的事情,说起来并不难。这天牢里头,除了我,还关着韩丞相和公子。我虽知道自己无辜,他们却难免疑惑,今日之事,是不是我串通了南安王府,前来京城设下的一个圈套。说起来,丞相府与我本无亲缘,我来此多日,却也多蒙他们照拂,韩公子更是曾对我有救命之恩。如今他们因我落难,我也无力相救,只烦请姐姐告诉他们一声,我无意争辩是非曲直,也无意去问询前尘往事,唯有同死罢了。”
清珏见清琼周身一震,却又不曾即刻答允,便又瞧着清琼道,“传话虽然容易,然而姐姐的家人,与韩丞相府毕竟是死敌,韩家父子绝不会对姐姐有好声气。若是被姐姐的家人知道了,只怕也要不快。虽非难事,却也为难了姐姐。只盼着姐姐念着与我的姐妹之情,全了我这最后一点念想罢。”
清琼瞧着清珏,叹道,“傻丫头,你如今这样,我岂能置之不理?这一番事情,说是你的缘故,倒不如说是我的缘故。就算受了韩家冷眼,又能如何?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至于我家中之人,”
清琼说到此处神情一滞,“倒也无妨。我今日既然来看你,就自然不会管这些。何况他们瞒着我,也自然知道情理有亏。妹妹放心,我自然会去见他们。是非曲直,我与妹妹一样乃是局外之人,自然不会多说。然而妹妹无辜,我却无论如何,也不能不和他们说一个清楚。”清琼望着清珏,试探道,“在妹妹心里,韩家父子虽非亲人,却也是妹妹心里头,极为要紧的人吧?”
清珏不答话,只是默默低垂了头。清琼心里一叹,也不去追问,只道,“妹妹不愿多说,我也不会多问。还有一样,妹妹万万要保重自身,我无论如何,也要救了妹妹出来。你我姐妹,我岂有见你无辜落难,而袖手旁观的道理?就算是到了陛下面前,我也一样不会退却分毫。至于你方才说的那些顾虑,其实也是多余。不说我的身份,你也是西疆重臣之女,陛下断不会轻易处置你,与西疆多结仇怨。对陛下而言,让你活着,只是放过此案的一个小小引线,无伤大雅。你若是死了,却关系重大。其中的利害关系,他自然看的明白。至于其他的人么,”
清琼顿了一顿,竟然微微一哂,“他们要的不过是韩家败落失势,其实也并没有伤你的理由。至于我,在他们心里,想来也多少有些分量,我执意救你,他们也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清琼说罢,却见清珏只是微微笑着看着自己,也不说一句话。心里恍然明白,清珏之所以不让自己救她,并不是真的因为自己无力相救。而是因为,她心里早就存了与他们同生共死的决心。若是她独自获得恩赦,却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她这一生也都不会好过了。如此一来,倒不如同死罢了。
清琼此时才明白,清珏为何最放不下的,只是他们会如何看待于她。生死于她都是烟云,她只是不愿意,到了黄泉底下,他们都以为,是她害了他们。好不容易得到的一份真情,不管最初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她如今都愿意用命去换。
话到此处,再多说也无益。清琼又叹了一声,对一旁始终不曾说过一句话的婉莹道,“我们走罢。”看了清珏一眼,就转身出了清珏的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