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慕正出着神,江岸边又是一叶轻舟划过水面,堪堪停在怀慕董余二人身边。船上的人轻轻巧巧跳上怀慕二人的船,行了个礼。来的人是九儿,不再是往昔书童侍儿的装扮,穿着一身军旅之人的轻甲,少年郎的脸上还带着一丝稚气,却掩不住飞扬志气。
怀慕还未说话,董余先笑道,“这二年不怎么见王爷将六儿和九儿带在身边,说是外放了出去历练。如今看来,倒真的和以往不同了,长高了好些,也像是经过世面的人了。想必以后王爷还有许多要紧的事情要倚重与你,你可要在王爷身边好生伺候。沙场不比别处,王爷的安危康健,还要你们这些日日在身边的人多费心。”
九儿忙对董余一礼道,“董大人过誉了,九儿不敢当。大人吩咐的事情乃是九儿分内之事,就算拼了这一条性命,也定要护王爷周全。”
怀慕先失笑道,“你如今才多大年纪呢,文学武功虽然有些长进,若说护卫我,却还差了些火候。这一次带你来,倒不为我自己,却是想让你在军中,多多历练。”
怀慕的脸色渐渐严峻起来,“我虽这样说你,你却也不必灰心。少年意气,最难得的乃是心性,这一点你是不错的。文学武功这些,日后慢慢习学也就是了。我西疆也正是因为有无数像你一样的好男儿,才能在这赤县神州之上,维持自己的尊严。”
怀慕远远向西边故土之处深深望了一眼,似有无限感慨,话语里却更多了些沉痛,“只是有一样,我的安危也就罢了,我自己自然上心。你们自己的安危,也要自己挂在心上。沙场上刀剑无眼,生死乃是见惯了的事情,你还小,不曾经历这些。若是在战场上丢了性命,还谈什么将来?我就算对你们的期望,也都付诸东流。这一点你要谨记,上了战场,没有人能救得了你,护得了你,一切都要靠你自己。活下来,便能功垂百世,若是死了,也不过就是一抔黄土罢了。”
董余瞧了眼九儿,究竟还是未上过战场的年轻人,虽然肃容听着,眼睛里却还是似懂非懂的样子。只是这些道理,也都是生死之交的刹那才能领会得出的,往后的路如何,也都要看他自己了。
正想到此处,董余忽然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便支撑不住,往一边歪倒过去。九儿眼疾手快,忙一把扶住,董余却仍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唯有金花四溅。扶着船舷不断喘息。过了良久才觉得好些,对面怀慕的面孔也渐渐从黑暗中浮现出来,慢慢清晰坚毅的面孔上此时满是关切和忧虑的神情。
果然见怀慕道,“上一次仲平进王府的时候和我说,你自从当日西北之战中中了一次流矢,身子就大不如前。后来又尽心竭力,从不肯歇息,已然落了病根。往日我见你虽然清瘦些,精神倒还好,怎么今日这样厉害起来?可知你从不曾把我和仲平的话听在耳中,也不肯依着大夫的嘱咐将息。伯平,且不说你我一处长大犹如手足的情分,你是明正院九卿,更是我最信任的臣子,西疆的栋梁。你的身子可不是你一个人的,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可要如何是好?所以你务必要调养好身子,这可不仅仅是挚友的心意,也是作为西疆之主,对你的命令。”
董余望着怀慕,只是淡淡一笑,并不说话。怀慕望着董余,却忽然苦笑起来,“罢了罢了,我又有什么资格来说你呢?若不是因为我追随与我,也许你根本就不会落到如此。如今我让你好生将息,也是虚伪的很了,每日里那样多的公务,我仍旧不得不依仗于你。若真是为了你好,我便该放了你江湖归去,安心闲养。然而我的私心,却让我仍旧把你捆绑在这里不得自由。”
董余却摇了摇头道,“王爷说的错了。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江湖归隐。男儿志在四方,王爷的心愿,何尝不是我自己的心愿?乱世之中能觅得明主,乃是幸运。此生辅佐王爷,就是我的志向。王爷以国士待我,我也自然竭力想报。此生此命,不过为了这样一件事情。我虽不像舍弟一般,亲自提刀杀人,却也看惯了生死离别,早就瞧得透了。这一生纵不是王爷手中的利剑,也愿是王爷案上的灯烛,能燃得几时便是几时,能陪着王爷走多远,就陪着王爷走多远罢了。”
怀慕正要说话,董余却忽然恭敬一礼,“我知道王爷为我十分费心,更与舍弟商议,要为我寻觅良缘。然而天下未定,何以家为?更何况我如今已是病弱之躯,断不敢拖累了旁人。王爷的这一番好意,董余感激不尽,却不能不拒。”
似乎是因为一连说了好些话的缘故,董余有些气喘不定,说到此处停了下来,平复了好久,再开口时语气却是淡淡,“若王爷功成之日,董余还有命活在人间,那时候请王爷赐董余一叶扁舟,在这五湖之上飘荡。不为吟风弄月,只想替王爷守着这如画江山,也就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