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劲节一时之间心里纷乱,倒并不曾看见上头坐着的紫曼起身,对皇帝与皇后道,“臣妾身体不适,望陛下准我先行告退。”
皇后道,“闵妃这是怎么了?要不要请太医来瞧上一瞧?”
紫曼摇头笑道,“不妨事,无需惊动太医。”说着往下头婉莹的地方一指,“澎涞先生乃是国手,听闻澎涞先生的夫人,也对岐黄之术颇有研究,不如请夫人随我一同去宫中,替我瞧一瞧如何?”又对皇后道,“臣妾身居宫中,对家中之事也十分记挂,难得今日与嫂嫂相见,能否请陛下与娘娘恩准,许嫂嫂也一同入宫,与我一叙天伦?”
紫曼这话说的合情合理,皇后也不好驳的。如今千钧一发,她身为南安王府的郡主,离去避一避嫌,也并无不可。皇后见皇帝不说话,也就道,“既然如此,世子妃与甄夫人就随着闵妃一起去罢。”
清琼与婉莹二人便离席,一左一右随着紫曼离去。婉莹走到她身边的时候,终于看清了她如今的模样。袭绿色的宫装华美精致,发上纯金的翟凤熠熠生光,再也不是当初的模样了。和所有的妃嫔们一样,被胭脂水粉描摹地精致玲珑,比当年的清淡模样美了许多。
婉莹望着前头闵妃的背影,回忆自己当年在南安王府中与她的一面之缘。那时候她只有十五六,衣着素淡,绾着一枝珍珠莲花步摇,曳曳荡荡地遮去半边脸。笑起来的时候带着些孩子的天真,又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忧思似的。那忧思也是淡的,静的,说不出的平和遥远。到了今日,那个十五六少女平和的神色已经消失不见,如今的闵妃脸上,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像是嘲讽。却又不知道,她嘲弄的是谁。是她自己,还是这世上的别人。
清琼不曾想到,自己还会再一次踏入这太平宫。太平宫里,还是一般无二的空旷。那一株古松,仍旧苍翠浓郁,只是那十几缸子的桂花,如今换成了百十盆金菊,在一路宫灯的照耀下,倒给这空旷的院子添了一分活气。
清琼随着紫曼一直入了正殿,两个宫女奉上茶来,一个便是当初自己见过的蕊珠,另一个年岁略长些,倒是面生。清琼接过茶来喝了一口,果然又是云眉。熟悉的气息叫她的心,也舒缓了些。
忽然听得一声脆响,一边的婉莹竟打碎了手中的茶盏。清琼惊讶地抬头望着婉莹,却见她一脸震惊地瞧着那个宫人。而那宫女,也并无丝毫退缩的神色,含笑瞧着她,那神情,倒像是看着自己年幼的妹妹似的。
紫曼看着二人情状,脸上丝毫也没有惊讶的神色,挥挥手让蕊珠收拾了东西退下,瞧着婉莹笑道,“连我也不曾想到,澎涞先生的新婚妻子,竟然会是你。若不是亲眼瞧见了,我怎么也不会相信。”顿了顿又道,“姐姐她这些年在蓉城,过得可好?”
婉莹低着头,眼角忽然就坠下了泪。从抱琴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明白,所谓甄婉莹,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罢了。她是什么人,其实从来都不是什么秘密。就连深宫中的闵妃都知道她的身份,甚至安排了抱琴与她相见,那南安王府的其他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呢?而她的丈夫,南安王府中最透彻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她是谁呢。
婉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落泪。她是甄婉莹也好,侍书也罢,如今她都是澎涞的妻子。她心里其实早就隐约意识到,其实澎涞知道自己是谁,从最初在朱雀大街上重逢的时候,他就知道。所谓甄婉莹这个身份,不过是她给自己,也给他的一个台阶罢了。让彼此都能把过去的一切忘记,假装初识,抛开一切负担,只需彼此作伴。
属于侍书的一切,她只留下美好的那一部分,属于她和探春自幼作伴的那些时光。而那之后的一切,那些让她痛苦的往事,她都选择了忘记。就算清琼认出了她,她也并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妥。
清琼和其他人不同,她和自己一样,也和青罗一样,需要的是一个和过去无关的身份,只求和身边之人好生厮守。她能够明白自己的处境,甚至会羡慕自己这个重生的机会。
可其他人不同。如今自己坠泪,或许是因为在紫曼和抱琴揭破自己的身份的这一刻,她又不得不以侍书的身份存活在这个世上了。那些她极力想要抛下,想要忘记的阴影,又张牙舞爪地扑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