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王府的香瑶林中,自院门至最里头的琼瑶阁,一路摆着绚丽的红菊,花间点着一路烛火,跳跃不息的烛光将火红的花瓣照耀得分为喜庆。琼瑶阁里点着明灿灿的灯火,映在月白色的纱窗上头,透着清晰的一对喜字。檐下挂着一对风铃,一阵清风徐来,风铃微动,声音婉转动人,像是久久不散的乐声。
贴着喜字的纱窗下头,设着一面青铜妆镜。镜子一看就知道是古物,雕刻的花纹细腻圆润,仔细一瞧,乃是龙凤呈祥的花样。婉莹坐在镜前,含笑望着镜中,那个站在自己背后为自己簪上最后一朵红宝石簪花的人。宝石如血一样的红,被满屋子的灯火照着,折射出剔透的宝光。耳边一对红宝石的坠子也微微摇动着,闪烁在面颊上,衬得面上的胭脂颜色更娇艳了几分。
澎涞也含笑望着镜中之人,“你难得打扮得这样娇艳,倒叫我眼睛一亮。”
婉莹微笑答道,“是世子妃送了这一套衣裳和这一套首饰,说是你我新婚,又是第一次入宫。虽说我并无什么封号阶品无需按品大妆,却也不能失了礼数。且不说失礼于皇家,其他人也会因此怪罪你的。”
澎涞点头道,“倒是世子妃考虑得周全,我却疏忽了。只是我本就是一介布衣,却也不在意他们议论我什么,你只管随着自己的性子也就是了。”
说着仔细端详两眼,却笑道,“只是我瞧着你这样倒是好看,不为别人瞧,就当做特意妆容了给我瞧的就是。”
婉莹脸上一红,并不接澎涞后一句的话,只侧转过脸道,“你平日在万事上都仔细留心,这些女儿家的事情,自然没有世子妃那样在意。”
却忽觉澎涞牵起自己的手道,“只是有些奇怪,这镯子虽也是红宝的,做的也华美,却像是有些单薄了,有些美中不足。”我记得你平日里带的都是一个素银镯子,世子妃送了你好些首饰,你也只收在匣子里头不用。”
婉莹转过头去看自己腕上的镯子,赤金的镯子上镶嵌着细碎的红宝石,嵌成了缠枝莲花的样子。这是青罗,在成为永靖王妃的那一日,送给自己的镯子。从她手上的五连环里拆了下来,交到了自己手中。那是自己与青罗的最后一面,从那一日之后,天涯永别,便知道此生再也不会相见。
这一枚金镯,她一直小心收藏,从不曾拿出来戴过。直到这一日,看着清琼送来的这一套红宝石首饰里那一对沉甸甸的赤金镯子的时候,她却忽然想要,带着青罗送的这一枚并不完整的缠枝莲花连环镯,去那个她从没有想到会踏入的地方。好像只有这一枚镯子,能够给她兴奋又有点畏缩的心一点勇气。想来就连青罗也不会预料到这一日,自己竟然会随着澎涞一起入宫,如那个她曾经也到过的地方。天华门上竟然有自己一席之地,这一日,谁又能想得到呢?
宽大的衣袖垂落下来,素银的镯子也露了出来。那是儿时就戴着的镯子,如今已经有些小了,牢牢得戴在臂上,想要拿下来也是不易。这个素银镯子,即使是做了甄婉莹,她也一直都戴在身边。明明想好了要诀别过去,可是十几年的习惯,又哪里说放就能放得下呢?这样的一种习惯,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成了自己不可割舍的部分。
而澎涞,也并没有认出这一枚镯子。其实在自己还是侍书的时候,她也一直带着那没青罗的项圈儿所化的银镯。只是那时候,他并不曾过注意过这一点。那时候的自己在他眼里,想必就和那个镯子一样,陈旧黯淡,过目即忘罢。自己也从不曾想到,自己竟然会带着这枚银镯,嫁给他。
婉莹心里这些话,却都没有告诉澎涞。由着他握着自己的手,望着镜中的人,温柔一笑道,“时辰快到了,不好叫世子和世子妃等着咱们,这就走罢。”
澎涞点头,扶了婉莹起来,二人并肩往园门走去。
二人绕着梅林一路往前,走到寒碧林前,只见清琼和苏衡二人也正从梅树后头转了出来。
清琼瞧见婉莹,便走过来拉过婉莹的手笑道,“这两日都没见你,香瑶林可还住得惯?可有短着什么?”
婉莹忙道,“世子妃一切都为我打点得妥帖,哪里有什么不惯的呢。只是太过华丽,只怕我消受不起呢。住在王府园子里头,更叫我十分不敢当了。”
清琼道,“这有什么,琼瑶阁闲置多年,空着也是空着,还不如你住了,倒能陪着我说说话儿做个伴。”说着瞧了一眼澎涞道,“我听世子说,王爷和世子早就有意叫澎涞先生住进园子里,只是他坚辞不受,非要一个人冷清清地住在偏院里头,屋子里和雪洞似的,什么也没有。这一回,还是世子特特说了,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新娘子不受委屈,他这才同意住了进来。可见在他心里,待你是极好的。”
婉莹脸上一红,“世子妃取笑了。”心里却想着清琼含笑的脸。
那是她从不曾看见过的清琼,含笑的,爽朗的,叫人如沐春风。那些曾经挂罥在眉头的愁思,胭脂也掩饰不住的苍白,都如云烟一般散去。尽管容颜损毁,小半边脸颊都被遮在了一枚面具背后,可一双眼睛里头,是她从不曾见到过的轻快笑意。
婉莹心底里轻轻叹了口气,忽然就想起了当年在寒碧林前的青罗,苏衡,还有自己。那时候,青罗还是探春,自己还是侍书,而苏衡的心里,装着的还不是眼前的这个人。那时候她曾经想过,如果自己的小姐当初被许给了这个白衣翩翩,腰间悬着玉笛的人,成为这园子里的世子妃而不是二郡主,该有多好。
如果真是那样,自己想必也会跟随她一起在这园子里常住吧?也许她会跟着小姐一起嫁给苏衡,又或许,她依旧会被许配给澎涞。也许这就是命运,尽管一切都改变了,可她终究还是回来了。离去的人,只有青罗。或许她真的不属于这里,就好像她顶替的那个苏青罗一样,只是这里的过客,是这漫天等待之花中,永远也回不来的那个人。
只是青罗如今有了心里最牵挂的人,怕是再也不会想要回到这里了。而那个人,漫长而无望的等待之后,也终于等到了一个结果。这个清明时节会开满梅花的园子,终于有了真正的主人。即使被一枚银质面具遮去了小半边脸颊,也仍然叫人觉得极美。婉莹看着清琼和苏衡,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
此时苏衡忽然开口,“时辰快到了,咱们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