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黄昏时候的定云江,满满的是落日余晖投下的暖意。花果香里渔舟唱晚,听着似乎是喧闹,其实是安宁。落阳峡外的江水,似乎比别处更温柔许多似的,闪烁着大片金灿灿的光亮,从绵延的山峦之间蜿蜒流向远方。
秋意正浓,两岸的青山渐渐被红叶与黄叶晕染,原本只是水波尽头疏疏朗朗的写意几笔,此时却浓墨重彩,在夕阳之下愈发显得明艳。等渔歌消失在青山之间,那金光也散去了,开阔平缓的江面上只留下大片绯红的霞影。星星点点几叶扁舟漂浮在霞影之上,听不见人声,却能闻得见酒香。
“这清秋渡的断鸿当真不凡,隔得这么远,还能闻得见酒香。”船头远眺的怀蕊听见有人道,转过身去,只见文岄站在自己身边,手里拿着一壶酒。见怀蕊看着自己,文岄一笑,又取出两只酒杯斟满了,递了一只给怀蕊,自己将另一杯一饮而荆
怀蕊只觉得迎面扑来的香气清冽浓郁,带着桂花的馥郁,却又丝毫不觉甜腻,就像这江山阔朗,气爽秋高。接过酒杯,本只想浅浅饮一口,却忽然觉得如此情景,正当满饮此杯才是。于是抬手掩了酒杯,便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只见文岄望着自己的眼神,惊奇中带着几分激赏。
怀蕊也不言语,仍旧遥遥望着极西方的天宇,霞光灿烂,犹如燃烧的火焰。江水不知会延伸到何处去,她只知道,定云江自西北方向的崇山峻岭之中来,最终会通向无人踏足过的雪峰高峻。那是她毕生不会去的地方,她要去的是敦煌。循江西去,在平城渡江到达对岸的谷城,再一路向北,穿过大漠风沙,就是敦煌。
那个歌谣里传唱不绝的神秘之城,香料,丝绸,舞姬,驼铃,那个与家乡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她从不曾想到自己竟然有朝一日能够前往。那是青罗曾经跋涉千里终于征服的土地,那也是怀蓉消失不见的地方。她已经长大成人,她知道远处等着她的不仅是斑斓奇妙的旅途,更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危险。但她乐于面对这样的危险。她感激怀慕与青罗的安排,她终于走出了那个安宁却狭小的世界。
“你在想什么?”耳边传来文岄的声音。与他的兄长,怀蓉的夫君文崎不同,文岄天性随和,待人亲切。与自己相处才一日,便不再称呼三郡主,只称呼三妹妹。怀蕊本不习惯这样的亲近,只是临行之前,青罗曾经和自己说过,文岄与文崎虽为堂兄弟,感情却是十分亲厚,可如自家兄弟一般相待。怀蕊念及此处,便默许了文岄的亲近。更何况,这一路远去敦煌,她心里还藏着一个秘密,想要解开这个结,想必还有要依仗于他的地方。
怀蕊对文岄微微一笑,“我在想,这断鸿得名,想必是那一首词吧。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
文岄点头道,“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这一次来,倒真是赶上了好时节。我还记得上一回从这里走,是从敦煌回来的时候,那时是春天,山都是青碧色的,虽然也极美,到底不如此时此刻,更与落阳峡相配些。我跟着王爷,那时候还是世子,一路南下经过这里,我还想着可惜我晚生了几年,不能亲眼看见他在这江上剑舞高歌的样子。”
怀蕊深居王府,却并不知道怀慕这一段传奇。文岄见怀蕊神色疑惑,忙把从父兄处听来的那一段故事又对怀蕊说了一遍,语罢兴奋道,“那时候我就想,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做一个像王爷这样的人。”说着问怀蕊,“你信不信?”
怀蕊一怔,望着他年少激情却还带着几分稚嫩神色的面庞,忍不住微微一笑。
那笑容本是无心,落在文岄眼里,却没来由生了些恼火,像是被人嘲弄了一般。怀蕊仍对着夕阳出深,并未发觉文岄忽然沉了脸色不言不语,过了良久,忽然听见一声响动,转眼一看,只见文岄忽然飞扑出去,往江面上直坠下去。怀蕊大惊,一声惊呼,却见文岄轻轻巧巧落在不远处一叶小舟上。那船上坐着的是几位赏景的书生,正把酒言欢,却见一人忽然落在甲板上,腰间还悬着一柄长剑,唬得不敢出声,只缩在船舱一角不敢动弹。
怀蕊静静地望着文岄,只等着他的下一个动作。只见文岄拔出身上的佩剑,剑如秋水一痕,将温柔的夕照映射得逼人眼眸。她想,也许文岄是想要和那个传奇里的怀慕一样,在这落日下的长河之上,沐浴着天地光辉,拔剑而起,长歌言志。她望着这个和自己年岁仿佛的少年,心里忽然生了些嘲讽。这个从小被呵护疼宠着长大的人,从来也没有遇到什么挫折和负担,才能活得这样的自在罢?满怀着单纯的志向,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阴暗,就连眼睛里都是一片坦坦荡荡。她忽然有些怨他,却又有些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