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处原本离得不远,不一时也就到了。与绮云轩的门可罗雀不同,彤华轩门前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气氛。门前积雪被扫的干干净净,一对大红的灯笼颜色鲜艳,更添了几分威严气势。连门外旧日挂着的一对竹木联,也都换了描金漆的。
自青罗理家之后,诸事繁琐,青罗又不喜如安氏一般事无巨细样样过问,倒有许多事情都请秦氏代劳了。虽然不再有老王爷在家时的恩宠,却又多了几分尊长的威严,少了安氏的压制,更有了半个理家的权势。所以这一位昔日的婉妃,如今的婉夫人,比之那个时候更多了几分尊贵显赫。王府里原本趋炎附势的人也就多,这彤华轩里的气象,自然更是大大不同了。
青罗进门的时候,彤华轩里头安安静静的。正堂的大门敞着,一眼瞧见怀慕正端端正正坐在上头喝着茶。秦氏坐在下头,对面的位置空着,再往下就是怀蓉怀蕊姐妹,和董姨娘、郑姨娘等四人。
青罗在怀慕身边坐定了,先问道,“怎么不见姑母?”
怀慕道,“正要和你说呢,方才有人回了话,姑父接了姑母和两个姑娘家去了。年节下的,也不能阻了别人一家子团圆。只是我这会子有要事要这就要出去呢,这里的事情且交给你就是。”说着便起身,意味深长地瞧了青罗一眼。
青罗心下会意,怀慕早前就和自己说过,如今他身份地位已是不同,内外有别,一应事情都该在外头书房里办才是。至于家中诸多女眷,太妃既然不闻不问,大小事情也只好自己担着罢了。今日的事情,虽然事关王爷,说起来是国事政事,然而却也算得上是家事,自己在内宅里安安静静了结了,也免得和安氏一般,闹得沸反盈天,满世界的人都知晓。至于怀慕要去的地方,青罗心里也有数,所以才叫预备了一身素服的。
怀慕说着话便出去,青罗独自在上首坐定了,瞧了下首坐着的秦氏一眼,倒是不慌不忙的样子。青罗回想起自己初入王府之时印象中的秦氏,不知不觉之间,那个娇艳如花口齿犀利的女子,如今也变了许多。褪下当日颜色耀眼的衣衫,如今的秦氏,眉梢眼角倒有几分像安氏当初的模样了。
青罗又瞥了秦氏身后静默站着的叶春染一眼,这彤华轩里的一切都在变化,只有这一位叶姑姑,看上去始终没有改变,始终温和安静地站在秦氏的背后。叶氏身上含着几分隐而不发的威势,一举一动有条不紊。或者就因为有这样一个人在自己的身后,秦氏才能在这个风起云涌的王府里,肆意顺畅地过这么些年,直到如今在江山易主之后,能够屹立不倒,甚至尤胜从前。今时今日,这个女子仍旧默然无声地站在秦氏的背后,就连青罗,也不知道她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
青罗定了定神,便先对秦氏道,“今儿是正经初一,本该往染云堂里去给太妃请安问好的,如今却都聚到了彤华轩里来,婉姨可知道是什么缘故?”
秦氏闻言慢慢饮了一口茶,微笑道,“方才王爷叫人传话来的时候,我也觉得纳闷呢。这屋子里地方窄小,倒是从来不曾有过这么多人来呢。若是有什么安排照应不周的地方,王妃和各位姨娘、各位姑娘们,可要见谅才好。”
青罗见她如此,也不着急往下问,却转而问陈氏道,“姨娘们住的地方远,却也早早地都到了,想必是知道缘故的。”见陈氏闻言就往后缩了一缩,青罗却不容她迟疑,只紧紧盯着她不放。
春绿庭里住着的几位姨娘,如今最常与彤华轩往来的,便是陈氏。白氏昔日与安氏最为不睦,又和年纪相仿的陈氏针锋相对,也算是曾经依附于秦氏。只是二人地位悬殊,以往老王爷在时,白氏有几分恩宠还好些,如今时过境迁,秦氏还是如此光鲜,白氏的境遇却已经大不如前。
更何况白氏其人,倒真是有几分脾气的。当初老王爷归隐只带了瑛寒一个,便闹了一场。后来见实在不能挽回,也就只好作罢。偏生在诸位侧室之中,唯有一个秦氏比以前更为尊贵,白氏心里倒没有了攀附之心,反生了几分厌烦来。
所以这大半年来,白氏到秦氏这里往来得也少了。许是知道自己前程不过如此,倒和一同住在春绿庭里的郑氏董氏二人常一处作伴。她本就伶俐爱说话,董郑二人比她年岁长了许多,往日她得宠之时也不曾真嫉恨过什么。如今长日无聊,彼此更没有了嫌隙,二人见她笑语盈盈,倒都想起了自己的女儿来,也就多了几分亲近,常在一处打发辰光。倒是当初与安氏走的更近些的陈氏,如今见秦氏得了势,唯恐自己昔日有得罪之处,常常往彤华轩里来走动。
如今陈氏见青罗明着问自己,心里只觉得一紧,似乎又回到了当初安氏出事,自己手足失措的那时候。陈氏心中暗恨,原本就在王府中无依无靠的自己,除了依附别人,又能如何呢?直说可惜,似乎每一次,自己都无法善终。安氏的事情才过去没有多久,本以为可以等众人慢慢淡忘了自己昔日跟在安氏左右,可以安稳度日,过的比别的人略体面些。却没有想到,同样的浪潮席卷而来,自己仍旧未能逃得开。
或者像自己这样的人在这王府里的生存之道,就该如董氏和郑氏那样,甘愿活在最寂寞冷清的角落里,甘愿被所有人遗忘,一无所有,沉默至终。自己到底不是白氏那样的人,可以从最热闹的所在抽身退步。自己活了这么些年,想起来拥有的实在是少得可怜,然而正因为如此,自己才更是不愿意连这一点都失去,过着春绿庭里冷清寂寞得无穷无尽的日子。从绮云轩到彤华轩,自己想要的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