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氏听青罗说起翎燕,稍稍转念,许多事情也就不言自明了。安氏长叹一声道,“王妃说的不错,在这王府里头,不过就是互相算计罢了。”
青罗笑道,“云姨什么都明白,却还有一件事猜错了。我知道昨夜拱辰门上的人是什么来头,却也不必等到今日来问云姨。应允了别人却又没有做到的事情,起止你我有呢?当日种下的因,总有结出果来的那一日,或早或晚而已。”
安氏顺着青罗的话一想,虽然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却也猜出了七八分,心里倒有些感慨起来,半晌不说话。过了良久,才长叹了一声道,“我和她争了一辈子,却没有想到最后,竟然都输在了一样的事情上头。”顿了顿又道,“王妃既然早就知道,又何必再来问我呢?莫不是有什么别的话要说,只是我如今已然一无所有,也没有什么可以和王妃交换。王妃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青罗笑道,“云姨何必自谦呢?不管翎燕如何,王爷又如何,有些事情,这天底下也只有云姨一个人知晓罢了。若是云姨咬死了不说,纵然昨夜之事与云姨毫无干系,却又不知道哪一日又会出这样的事了。所以咱们不如一劳永逸,也省的日后我再来这里叨扰云姨,添了许多麻烦。”
安氏抬眼笑道,“就算是我还有什么可以和王妃做交易的,王妃又真能信我不成?王妃来蓉城日子也不短了,想来这样的交易,也做了不少。当初是怎样,后来又是怎样,人心难测谁也说不清楚。王妃昔日信得过的人尚且和你不是一条心,何况是我呢?”
安氏停了片刻又道,“就算王妃信得过我,事到如今,王妃也没有什么能够打动我的了。当初我对王妃的一切所求,都在重华寺里说完了。如今的我,生也好,死也罢,都由得你们,我又何必把那些对我还有几分忠心的人送上死路?所以王妃还是别在我这里打什么注意,把心思放到其他人身上更好些。”
青罗笑道,“我既然和云姨开了这个口,若没有完全的把握,又怎么会来讨这个没趣儿呢?我能给云姨的东西,既能叫云姨动心,更不怕云姨毁约。云姨若是不信,只管听一听就是了,若是不听,只怕要后悔呢。”
说着趁安氏怔神,走上前去,附耳说了几句话,退后去瞧安氏的脸色,果然已是煞白。青罗笑道,“云姨对我说的话可还满意?如今只瞧云姨心里头,是那些党羽要紧,还是我说的这件事情要紧。”
安氏脸上神情变幻,说不清是喜是悲。过了半晌,才缓缓道,“我明白了,一切都如你的意就是了。”
青罗却摇头笑道,“云姨只怕还没能明白我的意思呢。云姨在王府里管了这么多年的家,知道的由岂止这么一点东西?我对云姨许诺的东西何等珍贵,云姨若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也对不住我这份心了。”
安氏冷笑道,“世人都以为王妃谦和大度,又慈悲为怀,却没有想到,王妃虽然时时处处与人为善,竟然都留了后着。王妃如此之善,也都是伪善罢了。威逼利诱,王妃哪一样不是驾轻就熟?只可笑世人有眼无珠,竟然没有一个人知晓,王妃的狠心,竟丝毫不在我之下呢。”
青罗微微一笑,不以为意道,“真善也罢,伪善也好,如何抉择全看云姨自己。事到如今,云姨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呢?这绮云轩,我也只来这一次。若是云姨今日不给我个答复,以后这里也再也不会有人来了。云姨只管在绮云轩中悠闲度日,赏花折梅,至于外头的人是死是活,云姨也大可不必费心了。”
青罗说完这几句话就转身欲走,走了两步出去,只听得背后一声长叹。
青罗心里一松,却也不转身回去瞧,只淡淡道,“云姨既然已经想明白了,我也不耽搁云姨。我瞧着外头那丫头聪明伶俐,云姨的书信,叫那丫头给我送来也就是了。”
青罗瞥了一眼落在地上的那一枝腊梅道,“只是可惜了这一枝花儿。云姨若是喜欢,我再给云姨送些新鲜热闹的。”
青罗一边说,一边俯身折了完好的一小枝下来,斜斜簪在发上,就举步从回廊里出去了。
青罗走远,安氏却仍旧默默立在那里。雨雪霏霏还未曾止息,在这园子里站得久了,身上衣裳单薄,那雨水落在身上,寒意竟触及肌肤。绮云轩里的岁月过了这么多年,到最后竟然还是在这里终了。一生挣扎艰辛如此,狠心冷酷如此,最后竟然还是拗不过心里仅存的一点温情。安云佩这个名字,已经被所有人淡忘,今时今日,或者是自己在这世间,能够留下的最后一点印记。
走出绮云轩,青罗才发觉墙外也有一束磬口腊梅,与院子里的遥遥相对,花开纷繁。只是墙外的这一株馨香,却是里头的人再也触及不到了的。青罗想起自己方才对安氏所说的那些话,心里也觉得沉甸甸的。若是在一年之前,自己是断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安氏也绝不会如此回答。世事变幻,今日的自己和安氏,也都早就变了模样。如今的自己看着过去的自己,也就像这墙外墙内的两树腊梅花一样,尽管遥遥相望,彼此相似,却永远不会合二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