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慕见青罗沉默,却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也并不多问,只扶持着她又站了许久,才轻声道,“这里风冷,咱们回去罢。”
青罗应了一声,怀慕便又扶着青罗退了回去,原路返回了山下。
远处蓉城的璀璨灯火又被遮蔽住了,四下里只有晃晃的雪光,忽然间又转过了一个弯去,就瞧见前头不远处,玉川之上参差几十户人家,灯火星星点点。虽没有蓉城繁盛,那光明离得却近,触手可及,叫人觉得心里头温暖。
怀慕笑道,“冻了这半日,咱们去歇上一歇再回去。”说着就牵着青罗过了小桥,往村子里头走去。
街市上仍旧热闹得很,听得见各处赌玉的人,仍旧簇拥在一处,或悲或喜,上演着永不落幕的戏。青罗上一回来的时候已经见过,这一次便不再去瞧,又瞧见即便是倾巨大财力想叫城西百姓安居,却仍然有这样多的人聚到这里,赌上身家性命,也不免觉得感慨不忍再瞧。
忽然经过一条小巷,倒觉得颇为熟悉,青罗笑道,“老先生想必还在这里,不如咱们去瞧一瞧他?”
怀慕笑道,“正是这个主意好,只有他那里清净。”说着二人又转进更深的一条巷子里去,果然那尽头的那盏灯还亮着。巷子里头安安静静的,门前的积雪,也没有人踩踏过的迹象。
二人走到门前,见院门虚掩着,便自行推了门进去。忽然听得里头有人长叹一声,“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怀慕青罗二人相视一笑,怀慕便扬声应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一边说着,一边就穿过院子,果然见门扉大开,那老先生就端坐在那里,手里握着一块玉石,倒没有打磨雕琢,只是在手心里把玩着。老先生的眼睛微微闭着,面上的神情十分欣悦满足身边一只小小炉子,炭火上头倒是当真煨着一壶酒,暖气一烘,那酒香更是浓郁了。
等怀慕二人进来,老先生才睁开了眼睛笑道,“大雪初晴,你们倒是来的早。”说着也不多说什么便起身又取出两个杯盏来,放在面前。
青罗与怀慕相视一笑,也就坐下与那老先生共饮。乡野之间自家酿的酒,自然不比名酒佳酿,略有些苦涩意味。青罗入口之后,一瞬间略蹙了蹙眉,转瞬间便神情平静,默不作声地慢慢饮了下去。
那老先生看在眼里,赞许地点了点头,又笑道,“不必勉强,若是觉得苦涩,放下就是了。”
青罗却又给三人斟了一杯,又道,“还有件事,要和老先生赔罪呢。老先生赠予我的那一枚桃花配,我又赠予了别的有缘之人,还望老先生不要怪罪才好。”
那老先生接过青罗递上的酒,深深饮了一口,十分满足地叹了一声,半眯着眼睛似乎是回味,一边却道,“我既然说了那是你的,那就必然只和你有缘。不妨事,就算旁的人拿了,终究还是要回到你这里来的。”
青罗闻言一震,低了头道,“那我就等着这一天罢了。”
那老先生又瞧了青罗一眼,也不再说什么,只管和怀慕二人饮酒闲话。煨着酒的小炉边上,还烧着一个黄铜锅子,里头也没有煮着什么珍罕食物,不过是寻常山珍,或荤或素,拼了在一处。此时和着酒香,倒是十分诱人,那香气扑面而来,只叫人觉得和暖。如此家常风味,倒是青罗平生,难得感受一二的了。
青罗便一边细细呷着那酒,一边听二人说话。只见二人说的言语,从天南地北的风土人情,山水形势,到天下格局,百姓疾苦,无有不包。最叫人惊异的是,那位瞧着寻常不过的老先生,其见识广博,竟犹在怀慕之上。更时时有深邃见解,一语中的。只是语气恬淡随意之间,却总像是藏着什么锋芒似的,偶然几句,颇有些愤世嫉俗的意味,论起诸事平衡,却又是不如怀慕了。
青罗只顾低头寻思,见二人酒杯空了,便有替二人满上。
忽然听那老者笑道,“你这位夫人倒是有趣,听我二人说话,并没有只言片语,心思却都在这上头。我只瞧她神色忽惊忽喜,倒像是十分得趣。”说着便对青罗笑道,“你既然喜欢听,不防自己也说几句。别的先不论,你且说说,你听了我二人说了这半日的话,到底听进去了哪一句,最叫你觉得心中有所感触?”
青罗想了想,才笑道,“若说哪一句,我听得出了神,到底什么也不记得了。只是觉得先生口中的天下如此瑰丽,可惜我不能亲身去看一看呢。想必先生曾经周游天下,去过天下所有可去之处,才能有如此的见识。人生一世本就匆匆,所见的事物实在是有限,若能如老先生这样,人生几十年,也不算是白活了一遭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