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城才开始第一场雪,而此时此刻的京师,却早就已经冰封多日。这是一个格外寒冷的冬天,虽然来得并不算早,却声势惊人。一场接着一场的大雪,几乎没有晴朗的日子。往日热闹的京师在这严寒里瑟瑟发抖,路上的乞儿流离失所,冻饿而死的不在少数。官府和寺院都开了施舍的粥铺,却也只是聊胜于无罢了。这是十几年来,京城最为凄冷的一个冬天。朝野上下震动,进谏的奏折就像飞雪一样地飞进宫城,却又像日光下的冰雪一样消融,再也没有声息。
外面情形如此严峻,南安王府之中,就算烧着许多炭火,却也仍旧显得有些冷清。王府里的清琼才刚刚起身,身边的陪嫁丫头修绮,正在给她梳一个京城正时兴的发髻。
一枝嵌着红宝石的簪子总是滑落下来,修绮连着几次都觉得不对,边搁下嗔道,“这几日天寒地冻的,手都觉得僵了,如今就连这一枝簪子,也都来和咱们作对。”
清琼从眼前的一面椭圆的西洋镜子里瞧着修绮,笑道,“这几日是冷了些。也难怪你总嫌手脚使不上力了,只是想想外头那些人,你在屋里烤着炭盆子,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修绮笑道,“姑娘这话说的本来不错,只是咱们是西疆人,和这里土生土长的人,自然是不好比了。且不说咱们那里就算下雪,和从来不曾冷的如此,就是这天干物燥,也叫人觉得难受得紧呢。每日里不管涂抹上多少香粉花霜,也总觉得两颊上难受得紧呢。偏生又离不得这炭盆子一刻,愈发厉害起来,真正叫人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清琼笑道,“哪里就像你说的这样厉害,我还没有说什么呢,你倒这样娇贵起来。听说这里的老太妃虽然如今病着,年轻的时候管家,却是十分厉害的。若是叫她听见咱们这样叫苦起来,也有失蓉城的颜面。以后这京城不好的话,可不许随便说了。”
修绮点了点头,“我哪里会往外头说呢,也只会在姑娘跟前说两句罢了。”
清琼点头到,“我也知道,你也是骤然离了家,新鲜的劲儿过了,就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你放心,日子久了,自然也就惯了。你只想想当初咱们在永靖王府里,可曾听见王妃和翠墨她们说过什么?”
修绮笑道,“我以后再不说就是了。我知道姑娘心里,是十分佩服永靖王妃的,什么都要瞧着她如何。”
清琼闻言笑笑,也不说话。
修绮却又皱起了眉头道,“这些都还是小节,只是我今儿起来,又听伺候公子的小子进来回话说,公子还要在外头衙门里再多住些日子,才能回来呢。”顿了顿又道,“说起来也奇怪,中秋节上,公子和姑娘才完了婚,就被陛下指派了去修葺城防,一去就是两个多月。好容易听说就要回来了,却又遇上这天寒冰雪,又被派了去赈济灾民。陛下当日给姑娘在端阳门主婚,瞧着是十分在意着婚事的,却怎么新婚燕尔,就把公子四处派遣,过了中秋的花烛之夜,竟是至今都没有见上一面呢。”
清琼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心里就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是了,自从八月十五的婚礼之后到如今,已是三月有余,自己竟然再没有见过自己新婚的夫婿一眼。
每隔几日,总有人传回只言片语来,说是他在城墙上与军士百姓同甘共苦,近日又说在陋巷寒窑之中,亲自督促赈济事宜,总有许多缘故。听修绮偶然说起,传话进来的小厮,对他都是一脸的仰慕和崇敬神色,满城里的百姓,只怕也有许多如此。然而自己这个新婚的妻子,却只能从这些只言片语里头,去描摹他的模样。
而那一日的婚礼,就像是昨日的事情。自己在静海殿的芙蓉花里沉睡,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吉时。是紫曼亲自前来将自己唤醒,带来她陪嫁进宫的嬷嬷,也是当年侍奉寿康公主慧嘉嫁入南安王府的嬷嬷,来给自己梳起五凤髻。婚嫁的妆容,自己已经画过一回,只是那时候还在朝晖台,蓉城的风俗与京城,又说大不相同。或许是千百年作为尘世的中心而熏陶出的权威,京城的礼仪,要更繁复十倍。就连着五凤连绵的发髻,其精巧复杂,和装饰沉重也都非自己六月那一场典礼可比。
只是此时,身边却再没有当时热闹而熟悉的人群了。她是孤身一人在这个京师的宫廷里头,身边只有一个紫曼,能叫她稍微觉得熟悉。清琼隐约觉得,紫曼对自己,有些话要说却总是说不出口。紫曼看着自己的眼神,带着某种奇异的味道,似乎是期待,又似乎有些可怜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