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氏顿了顿,先瞧着青罗道,“我的第一个要求,是要拜托世子妃一件事。”
青罗讶道,“我?”
安氏点头道,“思儿现在只有一个孩子隽儿,父母谋逆,他原本就是庶出之子,如今更成了罪人之后。我想请世子妃,从此以后,务必将隽儿养在膝下,保护他照料他,不叫任何人伤害轻视于他,更不能叫他为我们的事情株连。”
青罗望了怀慕一眼道,“你只管放心,幼子无辜,我不会为难于他,自然视他如自己的孩子一样,不会叫他收人欺负。”顿了顿道,“只是有一样,孩子耳朵根子软,若是后来有人挑拨,只当我们是他的仇人,我岂不是引狼入室?所有从今往后,隽儿就是我和世子的儿子,而大爷当日和燕姨娘所出的,就只有一个静小姐。”
安氏点头道,“只要这孩子还好好地,算作是谁的儿子,也并不要紧了。这姐弟两个出世,逢上多事之秋,并没有昭告天下。外间的百姓,也的确不知这一桩喜事。既然世子妃愿意养在膝下,就算作你们的孩子就是。”说着又对怀慕道,“第一个要求,世子妃已经应允了我。第二个要求,就是请世子起誓,不论今后如何,断不能伤了思儿的性命。将他远放别处,永远不回蓉城。”
怀思面色一沉道,“你这要求,似乎有些逾越了。大哥已经是谋逆之人,按律原本当斩,又怎么能轻易宽恕?”
安氏笑道,“世子这是要斩草除根?只是隽儿都成了你的儿子,你又如何忍心对自己的大哥下杀手?我也不和你论这情分,你若是不答应,至多我就杀了你母妃,和你们鱼死网破就是了。你父王昔日为了江山安稳不惜杀妻弃子,你眼前不过是姨母罢了,就算是死了,你又有什么可惜?罢了,我原本就知道你也是个无情之人,不过同死罢了。”
怀慕心知安氏说的那是反话,用的是激将之法,只是他亲人俱亡,只有一个柳芳和相伴多年,算是彼此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依靠。且不说与生俱来的血脉亲情,也是彼此相依同甘共苦的伙伴。
怀慕明知留下怀思,并不是明智的选择,甚至他的孩子上官隽,也不该养在自己身边视如己出。然而他和青罗,终究不是狠心的人。青罗明里叫人觉得果决泼辣,似乎万事都能狠得下心肠的,其实也不过是寻常女子,见不得有人在她跟前受伤身死。她浴血前行,凭的不是本心,而是家国责任,和对自己的情意。
而自己的身上除了留着上官家决断冷酷的血,也还有着一半,是柳家潇洒仁义的血脉,他之所以走到今日,不过是为了柳家的沉冤,又怎么能在最后关头舍弃柳芳和?若是自己如此,和自己的父亲又有什么分别?
怀慕抿了抿嘴唇,“我答应你便是。”
安氏却笑道,“你和世子妃不同,你是上官家的人,不能信任,非要起个毒誓才好。你若是日后伤了怀思的性命,违背了诺言,你上官家和柳家全族,都要天诛地灭,无后而终。”
怀慕脸色一变,半晌才咬牙道,“我上官怀慕在此对天地立誓,日后绝不会伤上官怀思性命,如违此誓,上官氏和柳氏全族,无后而终。”
安氏这才点头道,“世子能有这样的心胸决断,我对你,也算是能够高看一眼了。”说着转头对上官启道,“最后一样,是要王爷应允我。”
上官启点头道,“既然世子和世子妃都应了你,你只管说就是。”
安氏一笑,静静望着上官启道,“在我死之前,我要王爷,废了柳芳和,立我做你正室的王妃,载入宗谱。”
众人俱是一怔,上官启半晌才道,“这一样,我万万不能答允与你。就算你让我饶恕了你的一切罪孽,叫你继续富贵尊荣地做侧妃,我也都能够答允你,然而这正室的王妃,你却绝做不得。纵然是我死了,你也绝不会是我的王妃。”
上官启的眼里也爆发出一种狂怒和恨意来,“你不论生死,都只会是一个侧室,是上官家的一个丫头,永不能配享宗庙。你想要和芳宜芳和并列,那是你痴心妄想,你还是死了这条心罢。”
安氏见上官启这样坚决,却也并不恼怒,只是低了头喃喃自语道,“是了,我原本就知道,在你的眼里心里,我从来都只是你身边照顾起居的丫头,和郑婷华没有什么两样,甚至还比不上秦婉彤。若不是生下了怀思,你又要我们来牵制怀慕,你也不会正眼瞧我一眼。我早就知道的。”
安氏忽然又抬眼对上官启道,“你死了也不会应允于我?那要是柳芳和死了呢?你就算让她死了,你也不会休了她来娶我?你就算是让柳家的人都死的绝了,也不肯废了柳家的人来立我做王妃?”说着便用匕首往柳芳和肩上狠狠一划,那血登时就涌了出来。
众人惊呼,安氏却镇定自若,冷冷道,“王爷,你看见了,刀剑无眼,我是下得去手狠得了心的人,你若是再不应允,下一刀,可就不在这肩上了。”
安云佩的笑容似乎带着胜利的意味,“你可要想仔细,你已经看着我杀了你的上一个柳王妃,你因为她的死,后悔了这么多年。而现在,又到了你选择的时候了。这一个,你是不是也要叫她死在我手里?以前你看不清楚自己的心,也看不清我,看不清柳芳宜,这一次,我已经给了你机会,你可要看的清楚明白,看清楚我是个什么人,也看清楚我身边的这个是什么人,可不要到了最后又后悔。”
上官启握紧了拳头,正要说话,却见一直都沉默无言,连受伤流血也不曾哼上一声的柳芳和,忽然轻声对身边的安氏道,“你休想。”
柳氏忽然说话,连安氏也是一惊,忍不住转头去看她。眼中却只映入一双平静的脸孔,毫无悲喜。然而安氏在柳氏平静的眼神,似乎读出了最为危险的意思来。那是舍弃了生死的最后一击,毫不畏惧,也毫不退缩。安氏心里忽然觉得恐惧,即使强敌环饲,毫无胜算,她也不曾这么恐惧过。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安氏惊怔的时候,柳氏却忽然对她粲然一笑,骤然伸手带过安氏手里的匕首,就往自己胸口迅速一刺。下手极重,胸口的血,迅速地和肩上渗出来的留在了一处,一身雪白的寝衣,登时就被染成了红色。安氏的手还握在匕首的柄上,柳芳和的手握在安氏的手上,冷的像冰一样。安氏还没有回过神来,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成了定局。
柳芳和并不曾呼痛,众人也似乎都惊呆了,只怔怔瞧着这一幕。却听见柳芳和缓缓开口,声音低缓温柔,一如她往日模样,“你算计了一切,最后又能怎么样?只有那个位置,是你永远也得不到的,不论生死,你都只能是个侧室。而我们柳家的人,不论生死,都会是这西疆最为高贵的家族,上官家的王妃,只能是我们柳家的人,这荣耀,是你永远不会有的。”
垂死的柳氏说了这样多的话,血已经流了一地,可她像是丝毫也不在乎,“你想要我的命,只管拿去就是,想要做王妃,下辈子也休想。我死在你的手上,你和世子世子妃的约定,也就丝毫没有效力。我死了,你的儿子,儿媳,孙子也都要死。你只管想想,最后这一次,输的究竟是你,还是我。”
安氏觉得自己握着匕首的手,忽然就抖了起来。她拥有的筹码在一瞬间似乎就不存在了。就算所有人的人都不愿意自己拉着的这个女人死,就算怀慕和上官启,都会因为她的性命而再次匍匐在自己脚下委曲求全,而她柳芳和自己,却已经不再眷恋这生命。
安氏恍然大悟,自己已经失算了,就在自己决定杀了静儿的那一刻开始,柳芳和就已经不再留恋她的生命。自己就算把握着她的生死,她自己却并不在意,这筹码不过是个虚空罢了。而没有这个筹码的自己,不过是个失败者。
血泊里的柳芳和却还微微笑着,用最后的一份气力,直视着安氏笑着说了最后一句话,“你输了,你以前赢不了我姐姐,如今也赢不了我。柳家的人,永远不会输给你的。”柳氏一句话说完,就慢慢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