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罗心里觉得有些凉,本来自己揣测的只是安氏谋夺世子的位置,如今看来,倒像是有更深的谋算在里头了。
青罗试探着又问郑氏道,“后来呢?”
郑氏一怔,“后来?后来也没有什么,柳家的人都战死了,先王妃也病逝了。”
郑氏又看了一眼青罗,“怎么二奶奶觉得先王妃的死,和云佩也有关系?”
青罗心里想了想,柳家的事情,只怕是机密要事,郑氏未必就知晓,方才她说到柳家人的死,神色也是平静,不像是知道些什么的样子,也就只笑道,“不过是方才听姨娘的揣测,所以就问一问罢了。”
郑氏摇头道,“这里头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了。先王妃病得突然,王爷吩咐了,谁也不许去探望的。从那之后,我也就没有见过先王妃了。何况那个时候,云姐姐已经是侧妃,我还是一个丫头,身份天差地别,她的事情,我也就再不得知了。”
青罗默然一时,笑道,“姨娘平日里最是沉默寡言,不理世事的一个人,其实深谈下来才知道,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姨娘的眼睛去的。”
郑氏也笑道,“我如今也不爱管这些事情,以前也是一时好奇罢了。更何况,以前就算知道了那些事情,对我又能有什么好处呢?对旁人又能有什么好处呢?我救不了谁,甚至自己都做不得自己的主,知道也只能作不知道罢了。或者什么也不知道,那才是福气呢。这么些年都过去了,我早就把这些事情当做前世之事了。先王妃仙逝多年,云佩和我的身份也是云泥之别,这些旧事,也早就该忘了。二奶奶对我有恩,今日之问,我是无法拒绝的。只是我虽然对二奶奶言无不尽,却也要早说一句,往事已矣,何况云姐姐如今也算是失势,二奶奶知道这些事情,又有什么好处呢?既然太妃二十年前要遮掩起来,二十年后,自然也不会再拿出来说了。”
青罗一笑,却不置一词,只道,“姨娘不必多心,我也就是这么一问罢了。只是我心里有个疑问,这件事情太妃和姨娘都知道,却不知王爷知也不知呢?”郑氏却断然摇头道,“王爷自然是不知道的。”
青罗倒不料她这样肯定,只问道,“姨娘何以这般确信?”
郑氏叹道,“王爷对先王妃的情意,我这些年都看在眼里。若是王爷知道是云侧妃害死了自己和先王妃的孩子,又岂能叫她稳坐侧妃之位打理王府这么些年?我知道二奶奶不信王爷对先王妃的情真,我却是深信不疑的。王爷这一生,虽然有妻妾成群,心里头放着的,其实只有先王妃一个人罢了。王爷绝不会伤害先王妃,也不会容许旁的人害她的。王爷这些年心里头也很苦,只是因为他没能留住先王妃,叫她伤心早逝的缘故。”
青罗叹了口气,只好点点头。郑氏对上官启和柳芳宜的情意这样笃信,或者这些事情,上官启真是不知道的。太妃瞒了他这样多年,才会觉得歉疚吗?然而就算情真,柳氏满门的死,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儿女私情,总是抵不过家国天下的,甚至抵不过那一份疑影。王爷对先王妃的怀念和这些年的痛苦,到底是他该受的苦了。
那么,上官启若是知道了自己的孩子是被安氏所害,甚至于柳芳宜的死也和她有关,他还会站在此时的立场么?而他若真是对先王妃这样深情,又为何对她留给自己的唯一的一个孩子怀慕如此顾忌,又把柳氏幽禁在擎雨阁数年不闻不问呢?就如郑氏说的,往事已矣,然而有些往事,若是想不明白,活在今日的人,却不知要何去何从了。
郑氏顺手攀折了一枝腊梅,初初开了的一朵,犹自带着积雪,那蜜蜡一样的黄却是十分娇艳,香气也十分浓郁。
“江南未雪梅花白,忆梅人是江南客。犹记旧相逢,淡烟微月中。玉容长有信,一笑归来近。怀远上楼时,晚云和雁低。王爷这一生啊,只怕心里念念不忘的,只有昔日的相逢,却只剩了怀远上楼的晚云作伴。这一座燕婉桥,王爷为先王妃修成,上头花木遍植,万千景象,春桃秋菊,夏荷冬梅样样俱全,本是四时花常好,百年永相依的好兆头,不论什么时候都能携手赏玩的。王爷曾经也是常和先王妃同游的,如今也不再来了。这样好的梅花,倒真像是孤绝世外了,就算是芳华万千,却又给谁看呢?”
青罗心里却又是一番感慨,往事如烟尘散去,然而当日的真相,却仍旧活在目下的世间。或者在人心里,或者连这花木流水都是见证。昔年的恭敬顺从是假,昔年的恩爱缱绻也是假,或者不知道当日的事情,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更幸运的。没有揭开这一幕,就仍旧相信那些传奇。而传奇的后头,终究藏着的只是寻常人心罢了。
爱恨嗔痴,贪念欲求,一样也不曾少。到了最后,为书写这些传奇故事营建的这些四时花好,反倒成了最后唯一剩下的、永不会褪色变更的新的传奇了。人生在这世上,说起来真就如戏文里头说的一般,真真假假,分分合合,有时候是演戏的,转眼就成了看戏的,谁又说得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