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缘之事,果然不是随便说一说便成了真的。有缘的,千不愿万不愿也成了夫妻,无缘的,青梅竹马生死相许也失之交臂。譬如母妃和父王,自己和怀慕,林姐姐和二哥哥,不就是这样的意思么?
青罗随口问道,“我瞧府里规矩,似乎爷们成亲之前,房里都该有些伺候的丫头,譬如你和倚檀。只是大爷和翎燕似乎是这样,怎么翎燕又在云姨屋里伺候?”
砚香笑道,“奶奶有所不知,本来爷们屋里伺候的,都该是自己生母屋里拨过去使唤的,中途也可以随意调换,等爷们成了亲,或者留着伺候,或者也可仍旧回原来主子屋子里去的,其余贴身伺候丫头,也多有奶奶们陪嫁过来的。大爷屋里原本就派过燕姨娘,只是大爷婚前两年便回去了,后来伺候的丫头们,都被大奶奶或配了人或送回去云主子那里,并没有留下来的。”
“咱们爷屋里却也是特例,原本二爷小时候和先王妃一处住着时候,都是有王妃身边丫头们伺候的,后来王妃去了,二爷又出远门去,那些丫头都被遣走了,只有一个童嬷嬷是王妃身边的旧人。后来二爷回来,自己住了怀慕堂,我和倚檀姐姐才被拨过去使唤的。”
青罗点点头道,“那你和倚檀都是这府里的家生子么?”
砚香摇头道,“并不是。我极幼的时候就被童嬷嬷买了带在身边,先王妃去了以后,倚檀姐姐也被买了进来,二爷搬出去之后,童嬷嬷便把我和姐姐一起送到了二爷屋里伺候。那时候我还小呢,什么也不会,都是姐姐跟着嬷嬷学着调停料理。说起来倒是我跟着嬷嬷的年岁久些,只是我性子粗疏,嬷嬷和二爷有什么事情也都只嘱咐姐姐。想来是我手脚笨,性子又浮躁,嬷嬷有了倚檀姐姐这样伶俐稳重的,自然就多嫌着我了。”
青罗笑道,“你也不必恼,各人有各人的好处,我倒觉得你倚檀姐姐羡慕你这样的福气呢,难得糊涂,连我也羡慕的。何况你嬷嬷岂有不疼你的?你瞧现在,还不是叫你和倚檀一起在我屋里伺候?你放心,我心里疼你呢。”
砚香嗤地笑了,道,“那我多谢奶奶了。”说着又道,“只是我瞧倚檀姐姐这几日倒像是有心事,总是魂不守舍的样子。要我说呀,准是心里头惦记着二爷出了远门去了。”
青罗心里忽然一动,“怎么,二爷每次出门子倚檀都是如此?”
砚香笑道,“可不是么,我常笑说姐姐心里只有两个人,一个就是嬷嬷,一个就是二爷,嬷嬷年纪大了,二爷屋里这些年针黹之事都是姐姐在料理,旁人也插不进手去呢。奶奶你回头细心瞧去,一针一线都是姐姐手笔,每常二爷出远门,打点诸事也都是姐姐在做,我有时想做点什么,究竟没有姐姐体贴,日子久了也就罢了。说到底,姐姐和二爷是从小的情分,还是不一般的,二爷对我们也好。”
青罗应了一声,心里却觉得哪里不对。倚檀的反常,并不是今天的事情,似乎更早些,然而究竟是哪里不对,她却又想不出了。
三个这么一路说笑,也就到了飞蒙馆。午间一阵风过,吹起许多蒲公英的绒花来,轻盈地舞过金色的树林,带着星星点点的阳光,落到春池上去,似乎也是别样的“飞花白蒙蒙”的的景象。梧桐树林下头仍旧密密开了许多,远远看过去,绒绒的如同初雪一般。飞蒙馆那样安静,黛瓦粉墙,犹如世外。
青罗在竹榻上躺下,只觉得那些泉流的声音听得分明,如枕水而眠一般。春池的水与宜韵堂不同,总是清凌凌的春寒,竹榻竹椅虽然清雅,如今倒忽然觉得有点清冷。她忽然有些想念那月夜的琴声和莲香了,似乎带着微醺的暖意,叫人心里沉醉。
她忽然觉得有点凉,已经秋凉,原来盛夏已经过去了,莲花都谢了。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她忽然觉得有点想念了。青罗觉得好笑,本来分别不过半日,竟像是过了很久一般,而自己与他相识也不过三月,相许也不过三日,倒像是把别人的一生都用尽了似的。这样快,叫她来不及想,然而期间当真有如多少年一般长久的纠葛苦闷,自己心里却又是知道的,而自己不知不觉就将盛夏相伴的时光错过,等到惊觉,离别竟然就在眼前了。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原来易安的句子便是这样的光景了,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如今秋已经深了,能再上兰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了吧?那时候初初婚嫁,芳草渡下,他摇船载着自己,口中的句子还是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唯恐自己梦入故园芙蓉浦,枉伤了心。
那时候她只觉有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的客愁,却没想起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的亲密。而如今回想起来,却已经是玉簟微凉,雁字空回的光景。而云之彼端,锦书何日才来?明知方才别过,连书信也指望不得,却不知是否当真有两处闲愁并做一种相思,隔山隔水一般,如花落水流。而心头眉间,也不知何日,就有了此情难却。